其实真真论起来,贾敏并不是一个多么强大的女人, 在程曦的眼中她更像是一朵绽放在水晶罩中的蔷薇, 美丽而柔弱。可是她爱林海,爱情能够使得人变得勇敢且无畏, 即使面前是一条布满荆棘的羊肠小道,她也会面不改色的踏上去,并且微笑着面对那些迎面而来的风霜雪雨。
或许是她的神情太镇定,或许是她的眼神太清澈,就在这样的贾敏面前,无论是程曦还是徐氏都感觉到了心中恍惚间有什么触动。
这种触动使得她们的心绪像是被搅动的水流一样汹涌的荡漾起来,翻滚起了涛涛的波澜,那些波澜中夹杂着讶异、感动、敬佩等种种情绪,一时间只想让人对此有些什么冲动的回应。 只是程曦和徐氏到底按耐住了。
于是静了有一静, 程曦率先开口了,她的声音有些感慨也有些困惑:“林夫人, 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这问题委实尖锐了些,贾敏便就被问得晃了一晃,却也到底立住了, 便就恭敬的回答道:“回郡主的话, 娘娘和郡主面前, 臣妇不敢妄言,因此字字句句皆是小心。”
虽恭谨, 却也回答得强硬, 程曦便就一噎, 只想不明白贾敏的态度为何会变得这般的坚硬而无畏?她这是……打定主意不回头了吗?
程曦想不明白的这个问题,于是想了一想就将话放得更明白了些:“林夫人可知道……听了你这话,我们断不会无动于衷吗?” 或者更直白点来说,就是贾敏这消息带来之后那贾元春要想再进入小选?难了。
而贾敏想要再和贾家维持住亲密无间的关系?也难了。
因此这事儿,可不止是单纯的‘诚意’那般的简单。
可出乎程曦意料的是,在这话之后贾敏却是一点的惊惶甚至于触动也没有,她稳稳的跪在原地,姿态谦卑,可那背脊却是直挺挺的:“回郡主的话儿,臣妇虽不才,可也是识得几个字的,因此出嫁从夫的道理却也是知道的。”
程曦便就一声尴笑:贾敏是谁?林黛玉的亲妈!她若只是识字,那天下的人大概都是睁眼瞎了。 只是更重要的却是那句‘出嫁从夫’。
贾敏这是什么意思?是说她打定主意要和林海一起上程铮的船,便是贾家再在她身后用力的拉也不回头了?那以后贾家若是出了什么事儿……或者直接说若是贾家被抄了,贾敏也能够忍耐着不出手?
就有些迟疑了,只看着贾敏说不出话来。
可徐氏对贾敏却是没有那么多顾忌的,对徐氏而言贾敏就只是林海的妻子而已,而林海,也不过就是程铮‘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那条‘栈道’而已。因此她对贾敏很放得开,这种放得开或许应该用一种更直白的说法,那就是她不会怎么在意贾敏的情绪或是心情。
就很直接的开口了:“林夫人果真是当得起一个‘敏’字!这忠贞坚毅也堪为天下女子的楷模。只是妾身却有些困惑,这般断了你那侄女的青云路,林夫人便当真一点也不介意?” 贾敏就一个头稳稳的磕下去:“回娘娘的话,那贾元春再怎么说也是臣妇嫡亲的侄女,臣妇又哪里会见不得她好?只是这路是否是青云路却是看个人的想法了,在臣妇看来嫁人生子未必便就会不幸了,因此臣妇只当她是得不到贵人的青眼便也是了。”
……倒果真是个看得明白也想的开的。
听得徐氏也叹息一声:“你倒是想的开,且未必没有慈母心肠……只你这般的想法只怕你娘家的兄长嫂嫂不愿接受哩。”
贾敏低头道:“这事儿却叫臣妇不知怎么回答了。只胞兄现在却好似盲人在暗夜行路,只看不见面前是巅峰还是悬崖,而臣妇手中却是有着莹莹灯火的,如此拉是不拉?若是只因胞兄嫂嫂不乐意便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往绝路上去,那臣妇究竟是有情还是无情?”
只听得徐氏也哽住了:这话果真是两难,还真是忒不好回答了! 就不说话了。
最后还是程曦发出一声叹息,就道:“林夫人这确是好心,须知皇家子弟便再是尊贵,也断没有拿国公后人当奴婢使的道理,因此夫人这般说,我们也好提前预备着,免得一时不慎便被人攻讦了去。”
这话顿时便出乎贾敏的意料之外了——从程曦的话中她能听出来这事儿太子一系是不打算追究自己或是林海的责任了,甚至于还给自己找了一个不错的借口开脱。
可在这之后呢?什么叫做‘我们也好提前预备着,免得一时不慎便被人攻讦了去’?
这是说太子会做好准备,只这准备却只是将自己从这事儿中摘出来?至于贾元春,只要不落在程铮头上,太子一系没空管她的闲事?
这个认知让贾敏且有些昏昏糊糊的,只弄不清太子这是什么意思,这般做……就不怕贾元春在上了三皇子的船之后贾家转头来对付太子?
还是说……贾家并不值得太子将之放在心上?
贾敏其实并不是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只是她终究是贾家的女儿,便是嫁出去了也记得贾家那些曾经的好,因此就有些不愿相信现在的贾家已经不是日暮西山,而是几乎已经凉透了。
而程曦并不知道贾敏的想法,其实就算是知道了她也不打算纠正贾敏了:工程量太大,费力不讨好。而且贾家的事儿……程曦相信他家再这么作下去,便是自己不做什么,贾敏也总有一天会被迫看清的。
总之在得知贾敏并不打算和贾家混——重点是以后林妹妹估计也不会跟着贾家混之后她简直是身心愉快,看什么都变得顺眼起来。
因此就几乎是用一种和蔼的语气对贾敏道:“林夫人还跪着做甚?虽是夏日了,可这地上凉,没得跪坏了自己的膝盖。”
她的这种态度使得贾敏的面色顿时古怪了起来:程曦稚气的容颜搭配着这么老气的语句还真让她有些接受不能,只是顿了一顿,贾敏便就顺从的从地上起身了:“谢小郡主关心,可臣妇又不是纸糊的,便是跪一跪又有什么打紧的?”
程曦且笑笑不说话了,只想着若是你知道自己生下的儿女没有一个身子好的,甚至儿子会在三岁夭亡之后,只怕你会比我还紧张呢!
只这时徐氏也开口了:“不过便是我们娘几个的闲话,林夫人这一跪却叫我不知如何是好了,且起身罢,这菜可都要凉了。”
贾敏也不矫情,只笑着便谢了徐氏和程曦,复又坐下来,只道这京城风味的菜色她果真是许久也没有品尝过了。
徐氏和程曦自然会意,便也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只将这顿饭用了,又在园子流连了一会儿,只将正午后最炽热的太阳避了过去,贾敏便就起身告辞了。
徐氏并不多留她,倒是程曦问过了贾敏的身子骨之后叫人再包了一包西洋参,又叮嘱道这样的东西虽得按医嘱来,但太医若是开了方子,只管到太子府上来讨要。这皇宫里的东西到底比外面好些,且若是没人用也没得放坏了。
贾敏再三推脱不得,便就一步三谢的抱着那些药材去了,徐氏和程曦虽未动,但倚画却是亲自将人送上了马车。
一时走了贾敏,倚画自来回话,徐氏便又带着程曦和倚画只往那前院的书房走去。
程铮是没有出门子的,只是男女有别,他便再是太子也不好见那贾敏,便就在书房里独自避了。
也因此他一见徐氏便抱怨道:“都说些什么呢,竟是让孤等了整整一响午呢。”
徐氏便笑笑,只不等她说话,那程曦便就扑上去,只道:“爹爹说什么呢,这林夫人虽不说是大老远的来,却也没有便敷衍人的做法呢,且今儿招待林夫人可真不亏,竟是让我们知道了一个大消息呢!”
“大消息?”程铮只诧异的将程铮抱起来:“这林夫人还能带来什么大消息?别是林海出什么岔子了吧?”
“并不是林家。”徐氏便在这时候插嘴道:“却是那贾家呢。”
“贾家?”程铮顿时更疑惑了些:“这贾家……还能掀起什么风波来?你却别唬我。”
程曦就将程铮的脸一掰,只面对面的看着他的脸道:“娘亲没有唬爹爹,林夫人带来的消息对她而言也着实是大事儿了——这贾家,竟是要嫡出的姑娘去做宫女!”
顿时就把程铮惊得目瞪口呆,只下意识的重复道:“嫡出姑娘……做宫女?”
“可不是吗?”徐氏也附和道:“算起来应该是林夫人次兄的女儿,这贾家还真舍得。”
程铮的表情从目瞪口呆到瞠目结舌再到一言难尽,可想了一想后,那些神色却又尽数收敛了起来,只剩下一脸的凝重:“这贾家再是没落了曾经也是勋贵里的大家,他家的女孩儿被送来做宫女,孤总觉得这事儿不简单。……你们说,孤要不要——”
“正是因为所谋不简单,曦儿才认为爹爹不能贸然出手呢。”程曦就笑了:“爹爹想一想,贾家出了这么大的气力,甚至于连嫡出的女儿都搭上了,可见是下了把子气力的,爹爹若是贸然出手贾家此番的成算落了空,只怕他们还会想别的法子呢!”
程铮就好奇道:“那你的意思是?”
程曦且甜甜一笑:“我们便做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