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傅怀灏竟是愿意献出自家的学堂?”徐浩就吃惊道:“他可知一旦这般做那傅家便再也回不了头了?”
程铮只是微微一滞,便就冷笑道:“不知?他如何不知?在孤看来, 他竟是算得比孤还清楚些!”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中尤带着不忿, 见徐浩的目光里满是不解,他便就将那傅怀灏算计他的事情挑挑拣拣的和徐浩说了。 只是虽是挑拣过了, 但依旧听得徐浩咂舌不已——不为别的,只为这敢于拿当朝太子开涮的人是个将将十岁的少年。
由是静了一静,徐浩才半是惊讶半是叹息的道:“微臣便说句殿下不爱听的罢……只瞧着这傅家小儿的今日,便可遥想那傅太傅的昔年了。恐怕也只有这等人物,才能在风雨飘摇之中扶持着前朝末帝苦苦支撑八年之久。”
登时说的程铮也是默然不已,虽对皇家人来说这前朝是必须要推翻的,但这也无损于程铮对那些乱世之中的英杰表示些敬意。
只不过终究英雄末路。
便就和徐浩对视了一眼,发现彼此眼中都有些沉重的意思了。 最终还是徐浩先开了口,道:“这傅家小子的主意怎样先不说, 微臣带来的这些书却是无用了。”
程铮就奇怪道:“为何如此说?”
“说起来还是微臣考虑不周之故。”徐浩瞟了眼自己带来的书册,摇摇头道:“这王安石的军事学堂是在宋神宗的允许下开办的, 便如今日的太学一般是有皇家撑腰的。可今日殿下这‘军校’虽不能说是见不得光,但到底在殿下登基之前还是莫为外人道矣,因此这些书籍对殿下的帮助……只怕不大。”
程铮顿时了然, 只是也安慰徐浩道:“大人何必这样说?虽孤现在不能如神宗和半山先生那般指点江山, 但未尝没有翌日。且孤这军校可谓前所未有, 因此现在不过便是徒有个名儿罢了,究竟要做些什么孤到现在还是一头雾水呢, 你带来的这些书便是有些不合宜的地方, 但也总有合宜的地方罢?因此还是得细细参详了才好说话呢。“
如此安慰了几句, 总算是将徐浩安慰过来了,也鼓足了精神,便就亲自从那书堆里抽出几本,只细细的为程铮讲解了才罢。 一时说过了书,这天色也暗淡了,便就留着徐浩用了一顿饭。又因徐浩和徐氏程曦到底是骨肉至亲,程铮便也就大度的将席面摆进了花园,又招呼徐氏程曦一起作陪。
席间只闻言笑晏晏,程铮也遮遮掩掩的将自己要捧贾元春的事儿说了,至于给皇帝找小老婆的目的嘛……咳,到底这桌上坐着女人孩子,便就不便开口。
而程曦和徐氏自然也不会知道程铮打得竟然是这般离经叛道的想法,还以为他和徐浩这般不过是要将那贾元春捧得无所适从罢了,因此也就未加阻拦,徐氏更是不会为这贾元春多话。
而这‘孝’也很好吹,贾元春舍己身来侍奉君王以便完成父亲的忠君爱国之愿,岂不是大孝?
……只这般商议之下,不止程铮徐浩,便是自诩通读全书掌握剧情的程曦也不由得就有了一种茫然感:自己真的是身处红楼吗?自己谈论的真的是贾元春吗?而贾家……真的还是那个只知骄奢淫逸,便如扶不起的阿斗一般颓废的贾家吗? 虽未饮酒,但程曦却觉得自己已经有些熏熏然了。
用完了饭,只将徐浩送了回去。程铮一家人且又讨论了一会子闲话,便就安置了——毕竟对程铮而言,真正的大戏还在明天呢!
果不出他所料,不过隔日的朝会,这朝堂之上又吵起来了。
话题依旧是贾元春,或者说是和贾元春有关。
——别忘记,那第一个跳出来的御史最先参的可不是贾元春,而是这十二监玩忽职守!话题在贾元春的身上绕了几日只绕不出结果,因此今日在程铮的示意下他依旧只咬准了十二监:便是说破天去,这贾元春也不应该算在小选的海选名额中吧?她是怎么混进去的?她混进去是不是因为贾家和这十二监的人有某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肮脏交易? 无论如何,参!
而又有一帮以王子腾和侯敬庭为首的官员也在拼死抵挡——贾政地位太低上不得朝,那日他的当庭跪叩已经是皇帝因为想看热闹格外开恩了,只不可能日日都开恩罢?于是皇后一系或者应该说是三皇子一系的官员依旧以侯敬庭马首是瞻,而王子腾地位不低且又是贾元春的嫡亲舅舅,因此这里也有他说话的份儿。
而他们的重点依旧在于贾元春。
这也很好解释,他们没办法和御史们争论这十二监的太监们尤其是皇后身边的夏秉忠有没有收受贿赂,他们自己也知道夏秉忠心太大手太长,这事儿一查便是个死。因此只能咬紧这贾元春一片忠心感天动地,如此才能破例进入小选,又因为这孩子是个色色齐全的,那些训练宫女的嬷嬷太监们着实见之心喜,这才将人留了下来,且还一路留到了皇后面前。
如此两帮人的争论点可谓鸡同鸭讲,竟然也轰轰烈烈的吵了起来,只吵得奉天殿上唾沫横飞鸡飞狗跳,若不是这些大人们还自持身份,只怕能手持笏板打起来。
也好在如今朝上是没有什么大事儿的,便是这么一件鸡毛的事儿竟然也让人投入的吵了几天。
只再好的菜也禁不住天天吃,更何况这破事儿本就不算什么好菜,瞧个新鲜也就罢了,若是要日日瞧,没得厌恶。
因此没几天皇帝便就看得不耐烦了,就在两方官员吵得如火如荼的时候敲了敲扶手,只沉声道:“不过便是个小小女子,也值得你们这样吵下去?”
当即两边就跪下了,只便是跪下也依旧不松口。
那御史道:“陛下教训的是,只臣下这里也有一句话,那便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不可不防渐杜微啊陛下,好在今日这贾氏女子是没有什么谋逆的心思的,他日若是有那心思不纯之人混了进来,陛下的安危又有谁人能担待?”
他说得极是义正言辞,听得皇帝也是一愣——人都是怕死的,皇帝也不例外,一旦涉及到自身安全,那便就更要……要仔细掂量一番了。
只不等皇帝发话,那边勋贵的官员也是重重的一叩头:“臣下委实不知这般的事情如何便就和乱党能够相提并论了?这贾家姑娘一片耿耿忠心日月可鉴!……便不说其先祖昔日的开国之功,便是其祖父……也是有过救驾的功劳的!这般人家教出的姑娘如何便会做那等子危害社稷的事了?”
就说得皇帝只在龙椅上一扭,却是不再开口了。
而那边御史已是抓着这点又道:“正是如此,这贾家先祖可是得□□封赏荣国公之位,又因自身救驾的功劳这贾代善也是不降等袭爵!如此这贾氏女既是国公之后,那又怎能混入小选的队列?”
……
…………
便是皇帝开了口,这话题依旧能够坚定的绕回去,而且一兜又一兜的圈子只绕得没完没了。
就听得人头大不已。
就在皇帝忍无可忍到接近爆发的时候,徐浩却是出列了:“微臣有话不知当不当讲。”
而一见出列的是徐浩——程铮岳父,妥妥的太子一党——皇帝便就有些腻味,他委实不想看到程铮或是相关人员,只是这徐浩到底是礼部尚书,正二品的当朝大员,在这朝会之上,众目睽睽之下少不得还要为他留三分颜面。
便就恹恹开口:“说罢,反正这几日朕听你们说了这许多,也不差这一两句了。”
徐浩便再一躬身,目光借机往边上一扫,就看到那御史一脸欣喜而那勋贵官员满目的警惕之色,不由便就好笑三分。只皇帝还在上面坐着呢,便就收敛了神色,只道:“这事儿微臣认为虽不合情理,却是事出有因。”
一句话。
只这一句话便就吓得大多数人张口结舌,就是皇帝也颇有一种想要掏掏耳朵的冲动——
……他没听错吧?
只不等众人从这个大雷中惊醒过来,徐浩启唇,又是一场九天雷动兜头劈下:“微臣认为,这贾家的行为虽是有让人诟病的地方,却是忠心可嘉,尤其是这贾氏女!古往今来这般的奇女子又有几个?能为国奉献己身者,便是微臣腆为礼部尚书,也不过能想到细君文成等寥寥数人罢了。而她们无一人不是史书上浓墨重彩记录之人……”
就在一片静谧无声的震惊里,徐浩又转而笑道:“好在如今天下太平,万众归心四夷臣服,因此倒是不必听到‘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一类的悲歌了。”
顿时说得众人心下在惊讶之余更添不解和瑟然,便是皇帝也困惑道:“爱卿这么说却是何意?”
那徐浩便就又道:“正是因为此时天下太平,因此这贾氏女若是如男儿一般报国明志的话,还真只有跻身宫廷这一条路可走了。”
登时四野皆惊,便是那勋贵官员也不由得就愣愣的开口询问道:“……却是为何?”
徐浩含笑看他:“《周礼·天官》有云‘九嫔掌妇学之法,以教九御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各帅其属而以时御叙于王所。……世妇掌祭祀。……女祝掌王后之内祭祀,凡内祷词之事。……典妇功掌妇式之法,以授嫔妇及内人女功之事赍。……’如此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如此看来这女官之于皇后娘娘,可不便如朝臣之于陛下?便是《礼记》亦道……”
“且住吧。”皇帝当即困扰的敲了敲额头:“你的意思是这女子竟是进宫来考‘状元’了?”
“陛下圣明!”徐浩当即便就跪下去:“虽陛下的说法须有些不太适宜,但却果真便是这么一个道理,依着下臣看来,这贾氏女完全是一番为国之心,愿为皇后之辅弼良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