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只瞪他:“朕难道还唬你不成?”
“不敢, 不敢……”程铮就用一种瑟瑟的眼神看了皇帝一眼,这才将视线转向邱尚书:“既然父皇这样说,那尚书大人少不得劳动一回了。”
邱尚书:“……” 这……这关他什么事儿啊?
就在邱尚书不明所以到近乎惊恐的眼神里,程铮却是缓缓一笑:“便请尚书大人将裘公公等人拿入刑部大牢严加审问吧, 毕竟安嫔娘娘的事儿公公可是脱不了嫌疑的……哦,孤自然也是推脱不得的,因此自然也会陪你走这一趟。”
邱尚书:“……”
他对程铮几乎都要绝望了,但更绝望的却是他知道不管自己怎么说怎么挣扎都是没用的……
程铮不是一个能够被他说动的人。 其实又何止程铮?这皇家的直系血脉中又有哪个是讲道理的?
但即使如此, 邱尚书还是忍不住想要嘶吼一声:您能放过我吗?
祖宗!
……
………… 若说邱尚书的绝望是一种被迫入局的绝望,那皇帝的绝望大抵就是看着自己铺好的台阶被人一阶又一阶逐一敲碎的绝望了。
他不是很明白程铮为什么会将话题偏移到这样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
程钰大逆不道行事违法, 又哪里能和安嫔的事儿扯上三分的关联了?
就是这样的困惑使得他压下了当场活撕程铮的冲动, 而是用一种咬牙切齿的语气问出了心中的不解:“我的‘儿’,你竟是糊涂了不成?这裘世安如何就要去刑部了?安嫔的事儿又如何和他有关联了?你竟是胡言乱语还不够,已经开始异想天开了吗?”
程铮就看了皇帝一眼, 那眼神忒得平静,瞧着连点子多余的情绪都没有, 而且他的话也是很寻常的口吻——寻常到皇帝几乎又被他的态度顶得要背过气去:“父皇这话儿便不对了, 皇子有错与庶民同罪,那太监难道就能走脱了嫌疑不成?三弟拿了人是自己亲口承认的, 可裘公公之于安嫔娘娘的死也是亲口承认的啊。” 这下不止皇帝了, 连裘世安都瞪大了眼睛,很想问一句自己到底承认什么了?
但不等两人辩解, 程铮就直白且毫不犹豫的道道:“安嫔娘娘昨日过世之际, 不但我, 裘世安也是在场的——不但裘公公自己认了这点,这宫里也有多少双眼睛在看?且我在之后可是出了宫的,这宫门口的进出记录也当再没有我的身影……既然安嫔娘娘死在我出宫之后,那如此看来那留在皇宫中的裘世安怎么说也有比我更大的机会罢?”
这——?
在场的人都是后来的,因此并不知道程铮被皇帝一大早就提溜来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方才程铮和皇帝也一直没有解释过,众人再好奇也只能克制着。
却不想克制来克制去,程铮却是在最离奇的时间里透露出了一个离奇的真相,因此他的话一出口,堪称石破天惊,当下就使得地上跪着的人尽数抬头去看皇帝,而他们脸上那明晃晃赤裸裸的惊讶,竟是连城府极深的邱尚书都有一两分克制不住的漏了出来。 也不怪他们会吃惊,着实是这话儿里的消息委实不一般——程镮和程钰虽是知道安嫔死了,但安嫔死前的情形他们还没能打听出来,便就不知道这嫌疑犯竟然是……而邱尚书更是一无所知,连这事儿都来不及知道呢。
可现在他们都知道了,不但知道,还是让他们恨不得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知道:皇太子和皇帝身边的司礼监秉笔太监都牵扯到这事儿里面了!不但有牵扯,听程铮的意思是他们俩似乎都有不小的嫌疑!甚至于就是他们中的一个或者多个……
若说现在还有什么消息能够比皇后‘可能’迫害妃嫔肚子里的孩子更骇人听闻的,那大抵就是皇太子‘可能’谋杀皇帝的小妾了吧?
毕竟前者怎么说在历史上还是有一定的先例可寻的,虽然惊悚但还不至于太过于的骇人听闻,但后者——
完全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开创出新纪元了好吗?!
因着这样的震惊,邱尚书和程钰程镮的眼睛只在程铮和皇帝身上来回走了几圈,又瞧了瞧试图缩小自己存在感的裘世安,神情专注眼神犀利,简直就像是要用目光把这三个人由外至内的解剖了。
然后就在这样的审视中,他们神色中的震惊慢慢退却,眼神里换上了一种全然不加掩饰的……沉思。
也是这种万语千言尽在不言中的沉默,不但使得裘世安面色大变,便是神经坚韧如皇帝,也忽然就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羞臊感:若是下方跪着的人说了些什么,他自是可以用皇帝的身份压回去……可问题是人家什么都没说!就算他是皇帝也不能就这样将当朝尚书和皇子的眼珠子抠出来叫他们别看了吧?
皇帝是在生气,但再生气也知道自己不用这样的理由去抠人的眼珠只。于是再多的怒气都只能憋回去,就在皇帝的心中不断的压缩,最后忍无可忍的向着程铮爆发出来:“太子!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谨言慎行!朕、朕……我对你真是太失望了!”
不知是不是情急到口不择言,皇帝竟是破天荒的用上了‘我’字。
而这个放下了帝王傲慢的自称却是前所未有的表达出了一个父亲对儿子的痛心疾首,它甚至于……都要使人止不住的开始产生一些发散的联想了……
至少二皇子程镮的脸上就开始出现了一种犹豫迟疑的神色,眼眸不动声色的转了一转,目光里终究是多了些什么。
这也是皇帝希望的,他动不了手还不能暗示别人动手吗?
只可惜程铮对此却是全然不惧。
——毕竟皇帝连谋杀宫妃的事儿都能往他头上罩,还有什么是皇帝做不出来的?程铮直觉哪天自己被皇帝套麻袋都不稀奇,那现在皇帝表现出的一点子小小失望?
不好意思,他根本不在乎好吗?
不但不在乎,甚至能够中肯而客观的评价道只怕皇帝从头到尾就没有在他身上投注过希望吧?
至于被皇帝说动的程環?有没有今天这出他都有这样的心思,既然已经动手了,那多一分少一分又有什么区别?
因此他一点感春伤秋的欲望都没有,只是干脆利索将话题再度导回正轨:“儿子并非口不择言,只是确实有困惑解不开罢了——若是皇子做错事儿要处罚,那太监有了嫌疑难道就能躲避调查吗?父皇虽说是仁爱天下,但我们这些做儿子的若是连一个阉奴都比不上……那也太……”
太什么?
程铮同样没有将话说完,但有些时候这不说竟是比说还要让人丢脸一些。
至少皇帝就是这样感觉的。
而且让皇帝越发感觉不能忍的却是程钰:也不知道程铮和程钰是不是在这一刻忽然就开始变得有默契起来,就在程铮的话语意犹未尽的时候,程钰却是从嗓子眼里憋出了一声异响。
虽说那声异响最后是以咳嗽声落幕的,但是当它出现时,没有人会错认那不是一声尚未成型的讥笑:
那声音带着几分几分一分嘲弄,鼻音和舌音混合着,恰是一声轻飘却又有力的‘呵’。
皇帝:“……”
再不想程铮会为程钰说话,也不想程钰会为程铮助威。
就在这种前后的夹击之间,他竟是忽然就产生了一种不知名的麻木感。
这种麻木不是对于讥笑的麻木也不是面对嘲讽的麻木——皇帝就算再被讥笑几年十几年也是无法忍耐这样明晃晃的打脸的。
他的麻木是一种面对皇子们纷纷开始跳出他的掌控并且开始试图舒张自己羽翼的麻木。
这甚至于是一种不解:他终究无法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再一次变得他无法掌控了,为什么在终于坐上了这至高无上的位置之后他依旧无法随心所欲……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他无法明白为什么许宣和穆之同在大逆不道把控朝政之时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帮凶。
他无法明白为什么自己非要给那两个谋窜了皇权的罪人死后的封赏。
他无法明白为什么曾经愚蠢而又懦弱的太子竟然学会站起来反抗了。
他无法明白为什么这个曾经让他觉得无可挽救的儿子终有一日也能叫他觉得难以招架。
他无法明白为什么自己视作掌心里的蚂蚱一般的程钰为什么也开始做一些让他难以理解的事了。
他无法明白为什么当程钰才是出人意料的时候选择的第一件事情竟然是打他的脸。
他最后无法明白的却是程镮,这个一直没有被他放在眼里的庶出子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拥有这样强烈的存在感了,虽然这种存在感对皇帝来说更像是嗡嗡作响的蚊虫,却是打不死赶不走,只认任由他一次次的侵占自己的视野。
……
…………
这个天下,是他的天下,可为什么偏偏——
世事都由不得他?!
皇帝想不明白,索性就不去想了。
而他之所以能这么洒脱,之所以现在还能够容忍皇子们在自己的面前一次又一次的作妖而不一把掐死。并不是因为他还保留着一份宽仁的父爱,而是在他看来皇子们所有的努力都是不值一提的。
皇帝现在虽然变得扭曲又狭隘,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也是曾经经历过许宣辅导政治和穆之同统领五军的艰难时期的,因此也就知道这言语再犀利想法再离奇终究比不过真刀真枪,也比不过真正的大权在握一呼百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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