惭愧, 她知道程曦不是‘程曦’的时间着实没有六年那么长……这是不是说她这个母亲, 做的还不如程铮这个父亲?
但程铮既然在六年前就知道了……那为什么?
……不。 不不不。
到底几年其实并不重要,岂不闻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追?
重要的是程铮为什么、又怎么能叫她再忍六年!
想到这里,她头一抬, 目光只从程铮的脸上掠过去落在高高的横梁之上……
但却不像是在看横梁, 只如同她的目光已经越过了横梁, 越过了屋顶, 看到了头顶的天空,看到了那些闪烁的星星。 也就将程铮看得一愣。
只却不敢贸然的去拉徐氏的手叫她回神。
因为只要一碰触,徐氏就会知道他的手心里满是冷汗——
其实他根本没有他看上去的那般镇定、那般的举重若轻。
…… 程铮是知道程曦不是‘程曦’的。
程铮也是知道徐氏知道程曦不是‘程曦’的。
但程铮却从来没有想过,他们夫妻两,会在太子府的玉澜堂里、屏退所有的下人、面对面的坦诚这个问题。
……
便是要谈,也应该等他们成为了帝后, 在坤宁宫或者乾清宫谈这个问题才是。 因为只有那个时候,他们才能为自己寻得一线生机。
程铮是个傻子不假, 若他不是傻子, 他断不会会顶着太子的名头还混到这般的境地。
但再是傻的人也有不傻的时候,就像是痴子也知道火苗烫手一般,程铮再傻也是皇宫里长大的, 自然知道出现了一个妖孽会是什么下场。
其实徐氏还是天真了些,她只以为自己和徐家会倒霉, 却是不知道这事儿一旦爆出来, 那整个清宁宫, 整个太子府, 上到他这个太子,下到倒夜香的,大家都能一起作伴了——
黄泉路上不孤单。 虽说通常而言他身为皇家血脉皇帝的嫡长子是能保得一命的……最多圈了禁了以堵天下悠悠众口,但程铮相信皇帝绝对愿意让自己成为那个‘不通常’。
他对皇帝不抱有一点希望,也所以一点都不会去赌皇帝会不会看不得自己去死。
而这,不但是程铮知道的,也是程铮的身边人知道的:身为太子的程铮尤能去赌皇帝的不忍,他们却是连赌的资格都没有,虽说太监大都都是被父母卖了没有‘未来’也没有‘昔日’的人,但任是谁也不希望能在十二监的帮助下和自己的爹妈再唱一曲相见欢。
还是在黄泉路上唱。
宫女也许会好上一点,毕竟能做宫女大多都是良家子,比起太监们多少都还有个指望,便是不想着攀龙附凤也期待着到了年纪放出去配个好人家呢,因此这连没根的太监都不想做陪葬的事儿,有人生指望她们就更不想了。
至于徐氏的陪嫁丫鬟?
那更是和徐氏绑在一起的,连赐死都不嫌多费了几根白绫……
大抵也正是这些渴求着偷生的蝼蚁们也在明里暗里的帮着程铮掩盖这个问题,程铮好歹也算是将程曦这一年的行止掩盖住了:
却是还有许家和徐家人,但他们却是怕什么?自己死了,他们也得跟着上路!
——这也是徐浩和许家兄弟听过程曦的异想天开,徐家老妇人和许家夫人了解程曦的与众不同但庄简亲王和程铭等人却是从未在正经场合以外的地方见到程曦罢?
毕竟他们可是不一定会跟着死的那一批。
……
…………
程铮以为就这样了,至少在登上皇位之前就会一直这样了,且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程曦或许是占了他女儿的身子,但且不说眼下程曦还管着他叫爹,就说程曦那些如同泡泡一样不断冒出来的奇怪主意……就比一个真的无知稚龄幼女要有用的多。
他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女儿了。
并且也不打算为了‘找回’这个女儿而把自己也一齐搭进去。
既然骨肉之情都活生生的扯断,那拿一个妖孽来做自己的登天梯又有什么不可以?
且程曦到底对他对徐氏都能行礼如仪,且有时时娇憨着,却仿佛真是他们的亲女儿,只是投胎之际忘了那碗汤所以带着前世的宿慧罢了……
是这样。
一定是这样。
便不是这样也只能这样!
程铮活血不是一个聪明人,却是一个能咬着牙在自己身上心上割肉的人,而他既然这样做了,自然也就希望自己的一番努力不要白费——
至少那些血可不能白白流了。
所以他希望徐氏能懂他。
而就徐氏之前的行径看来,徐氏便是不懂他,也是懂得怕死的。
所以,为什么徐氏现在会……?
程铮便就徐氏,且越看越觉得这个女人很是叫他看不明白。
也或者他从来就没有好好的看过徐氏?
……
在这样的时候,这对夫妻竟然巧合的心灵相通了。
但程铮不是徐氏,也不是明女人。
身为女人的徐氏在遇到这样事儿时选择了独自垂泪暗自伤怀,可程铮却是直白而简单的道:“你既然已经忍了六年了,何妨再忍六年?左右那丫头我瞧着也不是个有能力的……”
不然如何现在不但他们没事儿,连皇帝也没事儿?
……
这话儿,不消说徐氏也能明白个八九分。
只越是明白也是心中觉得悲凉。
她知道他怕是,她也怕啊,但再是怕,只要想到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也就无所畏惧了。
程曦是什么时候成为她的女儿的?
程曦又是如何成为她的女儿的?
是如同那志怪一般将她的亲生女儿活活吞噬了之后再化作她的容貌吗?
徐氏能忍到程铮登上大位之后再来解决这桩‘陈年旧案’,但她却是绝对无法容忍自己在这等待中再失去一个孩子!
这是一个母亲不能逾越的底线!
也许是徐氏的眼神太过于犀利,程铮竟是罕见的在徐氏的眼神中独到几抹坚决。
只这坚决在说动他之前却只是叫他心生疑惑:“再是大不了的事儿,如何定要凑在这时节发作?便是她真……也得等到……之后吧?”
这话几乎已经是明示了——
不,甚至于几乎已经是许诺了。
便就叫徐氏听得又悲又喜,喜得是丈夫到底愿意偏向自己,也到底愿意给自己那声都没有留下便就消失不见的女儿一个公道。
只这悲……
就啜泣了一声,只将眼泪鼻涕都收了一收,这才道:“并不是妾身不知事儿,只眼下却也着实有妾身不得不立时发作的理由。”
程铮就一挑眉,看上去仿佛是要说什么的,只到底忍住了,一双眼眸就带着困惑看向徐氏。
也就将徐氏的心看得再沉下去几许:“妾身这肚子里,也不知是男是女。”
程铮:“……”
虽说男孩儿是比女孩儿好上许多,但这时候说这个……却是不大合适吧?且便是徐氏无福,这胎又是个女娃儿又如何,他堂堂太子,难道还会因此就磋磨妻子吗?
……
却不会……
是徐氏打着什么主意吧。
徐氏之安想不出程铮的心中已经转过了这么多的念头,她只是瞧了瞧程铮的面色,见似有不好,就急忙将肚子又捂了捂:“若是男孩儿,那当是殿下的嫡长子了……殿下却要看着自家的嫡长子陷入危险吗?”
程铮:“……”
他终于知道自己多少是想多了。
但这‘知道’却是未曾叫他放松,他几乎是不解的看着徐氏:“这孩子……会有什么危险?”
不是他说,这孩子若真是男孩儿,那想必也会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但他再是没本事,这都搬出宫禁自居一府了还能护不住自家的孩子?
……了不得他向许家和徐家借些人手,也当能挡住那些诡计了,至于许家和徐家都挡不住的……那时他大抵也坐不住这太子之位了,等他一倒一死,孤孀幼子又怎会叫那些人再入眼?
如此一想,心中悲凉之后却也释然一笑,便就掰过徐氏的身子,只要和她细细的解说这个道理。
然后徐氏就目光莹莹的瞧着他:“当年那妖物既然能不声不响的将我们的女儿换了去,那今日这儿子……还保得住吗?”
程铮:“……”
诶?
这问题……
倒在他的预料之外了。
却不是程铮对自家儿子不上心,而是这些这事儿对程铮来说竟是太过遥远了——说起来妖孽这种叫人闻之变色的东西,在他瞧来竟是还不如自家的老子兄弟更要命些。
因此徐氏便是这般说了,也不过就叫他愣了一愣,然后心中恍惚生起一种荒谬的感觉。
却是不好对着徐氏就笑出来的,程铮便是再看不懂人的脸色,却也知道眼下的徐氏……还是别撩拨的好。
就定定神,只仓促间却也拿不出个太好的主意来,又有徐氏在哪里眼巴巴的看着他,更是把他看得一个头两个大,又哪里能想出什么锦囊妙计了?
只到底不能就这样和徐氏大眼瞪小眼吧?
便就又想了一想,无奈之下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且对徐氏道:“那你却想如何?”
他是真的有些拿不定主意,也是真的有些想要试探徐氏,只徐氏哪里知道他的心中是如何想的,被他这么一问,心里就不由得打了个突。
只再是腿肚子哆嗦,到底也是为母则强,因此只壮了壮胆色就道:“曦……”
却是只说了一个字就有些讪讪的闭嘴了。
程铮如何不知道她是为什么闭嘴?只因徐氏依旧下意识的叫程曦‘曦儿’呢!
这称呼虽是依旧,但人心……却不再是那个人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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