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
但这终究不过是错觉罢了。
就在这短短的惊讶之后, 庄简亲王只收束住自己的心神,然后就露出了一抹镇定甚至于笃定的笑容来—— 不会输,这场对决,这次战役, 他,绝对不会输。
再怎么说程铮的目光宛如实质,到底也只是宛如而已:目光这种东西永远不会给人造成真正的伤害,它只是也只会是一场意志的比拼。
庄简亲王的肉体虽然已经老朽, 但意志却从未老去!
于是他只微微的吸进一口气,再缓缓的吐出来。
那气流在吸入之时尚且因着季节的缘故而泛着些微的寒凉之意, 可等到在庄简亲王的胸腔里轮转了一回之后, 便只剩下灼热了:“殿下何必这般激动,却好似老朽做错什么了?” 说着,脸上越发的洋溢起了满满的笑意, 那笑包容而大度,仿佛是无边无比的大海, 能够轻易的包容下程铮的种种‘不成熟’——
又或许应该用吞没会更合适, 毕竟大海是那样的大,无论其中究竟淹没了什么, 只要浪花过去, 就会轻易的了无痕迹。
……
所以程铮也是真心的不会感谢庄简亲王的包容:“老亲王何必明知故问,孤可还没追究您擅自行事您就喊上冤枉了?可见您自己也是知道自己不冤枉的。”
庄简亲王:“……” 他简直觉得这个程铮还是这样的没法交流, 他每次和其对话都觉得是在减自己的寿!
就木了一张脸:“殿下这般说……那老朽也敢问殿下一句, 若是老朽真来询问殿下了, 殿下可又会同意?”
程铮:“……”
他也觉得这个庄简亲王简直是没法交流了。
好家伙!因为知道自己不同意所以干脆干了再说? 你这么能你怎么不上天呢?!
只便是这般的认为,但程铮也知道在这问题上自己是别想说服庄简亲王的:自己一定是要往东走的,而庄简亲王也打定了主意要往西走……不过是庄简亲王迈步迈得更快些罢了。
只也别想着叫自己不得不跟上他的脚步!
程铮在这方面还是十分坚定的,虽说庄简亲王的手段比自己老辣,但他卖起自己来也不见得会留情,因此与其被庄简亲王带着走,不如叫庄简亲王被自己带着走,这才好叫对方的老辣能成为自己的助力——
就对着庄简亲王质问道:“老亲王说是这事儿解决了?却也不知道是个怎样的圆满方式?孤可有幸知晓?” ……
却原来,这事儿之所以能‘圆满解决’,庄简亲王和德郡王虽也在其中出了气力,但最大的功劳还在于邱尚书本人的前期工作做得好。
——因为邱尚书帮他们把大部分的知情人士解决了!
若真严格说起来,其实邱尚书和程铮的那次见面,也没有几个真正知情的人,便是那些个程铮用来‘威胁’庄简亲王的轿夫等人,所知道的也不过是:曾经有过一个看起来很奇怪的年轻人来找邱尚书……
可这个年轻人到底是谁又是为了什么来找邱尚书——他们却是一点都不知情的。
不过便是这样,庄简亲王也是不敢就此放下心的,同理,邱尚书也表示了自己的不放心。
而他表达自己‘不放心’的方式很决绝——
杀人灭口。
……
身为刑部尚书掌天下大小牢狱之事,邱尚书一旦要动手,那自然是有很多经验的,因此便是经验老到如庄简亲王者,若不是有程铮这么一个爆料人直接了当的告诉过他有那么些人知道了那么些事儿,他在事后也是看不出什么来的:
因为他们都出各种‘意外’了。
而之所以用上意外这么一个词,却不是简单粗暴的定论为他们都被人弄死了,也是因为这四个人中有两个人尚且没有传回确切的死讯来,也就叫人无法下确切的定论了……
但便是这样,庄简亲王也能凭借自己的直觉和经验断定这两人眼下定然已经是一对死人了。
又有,人死了或许的确是一件事,但真真叫庄简亲王上心的却不是这事件的结果,而是过程,因为这四人的死真要一一追究起来,那还真是忒得有趣的:
已经有确切死亡消息的两人,从时间上来说是前后脚去见阎王的,但却并不是死于同一地点——其中一人死在邱尚书位于京郊的庄子之上,另一人却是死在外城自家的屋里,如此距离,不但恰恰能完美的保证双方在死的时候都不会因为知道对方的死讯而生出什么警惕之心,也能使得旁的人在事后难以看出这两者之间的关联。
就连庄简亲王,不也是在程铮的提醒之后才想着关注这两个小小的轿夫从而关注到他们的死亡吗?
另,余下的两人在这时候却俱是出了远门——而这两人也是那两个虽未传回死讯但却被庄简亲王认定是活不长了的人——因此不但他们到底死没死京城这里还不能确定,便是他们自己也不会知道自己的‘同伴’就英年早逝了。
庄简亲王:“……”
他看了一回,木了一回,又叹了一回,这才察觉到邱尚书这般安排,与其说是怕旁的人察觉到这其中有异,不如说是怕这些人自己察觉到其中有异常!
……也所以,邱尚书为什么要杀他们,也就不言而喻了吧?意不到就是了——
可……
这事儿当真就只有这四个轿夫是知情人?便是他们不曾再将这个消息外泄给诉别人,但在当时、在邱尚书的身边当真就只有这四个轿夫?
却不太可能吧?
邱尚书便再是在那风尖浪口之际需要低调行事,但也不至于身边没有随侍之人吧?
果然便就问出在当时、在邱尚书的身边还有一个极年长的、且跟在邱尚书身边已是记不清有多少年了的一位长随!
有长随很正常,但若是这个人眼下还好好的活着且也不见邱尚书曾对他有过什么动手的迹象那就不怎么正常了!
说不得这件事的突破点就在这个人的身上了!
根据经验,想必邱尚书对这人应当是十足的信任的——若非信任,必然不会叫这人捡回一条性命,那么邱尚书既然都这般信任他了,会不会在一条命之外再寄予他些‘什么’呢?
……
庄简亲王的判断果然没有错,在经历了匆匆一夜的审问后,连亲自参与审问的德郡王也看出这人怕果真是知道些什么的——
但要命的是,他不肯说。
‘人犯’不肯招供?
若此时是寻常,那自然不是什么问题的:这么没身份没背景的一个长随肯不肯愿不愿会被庄简亲王等人看在眼中吗?世上使人开口的法子有千千万,便是只取其中一小部分试过去,也总会有见效的那个的吧?
问题却在于此时非同寻常,皇帝在看着,朝中大半的人也在看着,就他们中大多数人的那份眼力耳力而言,任是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位于幕后和台前庄简亲王和德郡王都别想讨着好了去!
因此却要如何做?
如何做才能在不声不响之间从这个跟随了邱尚书大半辈子的人身上获得他们想要的那个结果?
庄简亲王很是想了一宿,也很是为此愁了一宿,然后没有一点意外的将主意打到了程铮的头上。
会这样做也是有实际的依据的——
庄简亲王之所以这么小心翼翼到焦头烂额,全因程铮不省事和邱尚书做出了‘某种’约定,这约定也定然不为皇帝所容,所以庄简亲王说什么也要将这件事捂住,也所以是万万不能逼急了知情人的……
可……若是不止是将这约定当麻烦看呢?
若是真的将这约定当做一个值得人遵守的约定本身去看呢?
庄简亲王不需要关注约定的内容本身,他只需要关注邱尚书便是死了也没有推翻这约定——具体表现在把程铮供出去——这一点上就足够了。
邱尚书和程铮做下了约定,而邱尚书也切实的根据他和程铮约定的内容去行事了,所以抛开最后的死亡不论……只说在死前,邱尚书还是信任程铮的吧?
不然他做什么为程铮卖气力啊?
那么,又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那就是在邱尚书信任程铮的同时,他的这份信任也会在不知不觉之间影响着他身边的人,使得那位被他留下性命的长随也因为他的信任而愿意间接的信任程铮呢?
庄简亲王:“……”
他对此依旧没有全然的把握,但却认为这值得一试。
如此,方才有了程铮知道且亲身经历的那一幕。
也正是因为如此,德郡王的种种失礼之处终于也有了完美的解释。
——他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