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程铮虽是这般猜想了, 却是不敢就这般确定,因为这事儿虽说是处处都透着新奇的巧妙,却也处处都是近乎招摇的破绽——
首先,这事儿的发展太不确定了, 还是那种从头到尾的、关乎本质的不确定,甚至于连能不能成功都只能寄托在他人的一念之间!
……哦,还是位数众多的、叫人数不清也数不定的‘他人’。 所以邱尚书会做这样的事儿吗?会一面费尽了心力,一面将结果交给老天吗?
怕是不怎么会吧?
其次, 这最后帮邱尚书做事儿的人选也叫程铮觉得有些不能理解:那个长随,绝对不会是一个能叫邱尚书安心托付的人。
因为他太‘轻信’了。
在这件事中, 这个长随所扮演的角色, 从某方面来说已经是某种意义上的托孤了,但他的所作所为,又能承担得起这份重任吗?他能这么轻易的就将这么大的秘密交付出去吗? 程铮对此自然是持否定态度的:他虽然承认这个长随或许有些硬骨头, 但是他也绝对不会忘记德郡王在拷问时尚且有些不敢‘大张旗鼓’这么一个前提条件的,因此这个长随是真的骨头硬还是在一定程度内的骨头硬, 程铮不得而知。
不过骨头硬不硬的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个长随的脑子一定有问题——他怎么能又为什么能这么轻易的相信了庄简亲王和德郡王?!
须知拷问并不是得到消息的唯一手段,这个世界上还还有利诱, 还有欺骗, 还有许多的种种,若是只能抗住其中的一种却是在另一种的攻势下轻易的阵亡, 那光有一身硬骨头又能又有什么用?
而若是连程铮都能知道这点, 那邱尚书想必不会不知道吧?因此找这个一个人‘托孤’……邱尚书是不是压根就没想过让自家的孤活下去?
…… 最后, 这种做法还会产生很多的历史遗留问题。
须知私孩子这样的污点可不是衣襟上的灰,弹弹袖口就干净了,这个孩子将一辈子乃至于他的后代都将有好几代会生活在‘奸生’的阴影里,且若是邱尚书的族人中有那么一两个对邱尚书的家产起了觊觎之心的,那这孩子——
……
…………
正是因为这种种还是完全不能理解的种种,程铮一面猜测,一面又在不断的找理由推翻自己的猜测。 但最大的猜测却不在这事件上。
而是:庄简亲王为什么要专程来‘通知’他?
程铮并不认为庄简亲王是专门过来和自己分享这个‘八卦’的,同样他也不会相信庄简亲王会被这种一想就能戳破窗户纸的东西蒙蔽住,因此——
他且正正看着庄简亲王:“花费了这诺大的气力,得到这么一个结果,也是难为老亲王了。”
这话乍听上去是安抚,可若要再细一品却全是讥讽了,又有这‘诺大的气力’若真追究起来,就会发现其尽是庄简亲王背着程铮使的—— 因此程铮这话语简直全是一些些合情合理’的讥讽了。
……端看庄简亲王怎么接招?
可出乎程铮预料的是:庄简亲王很是淡然。
还是一种叫程铮摸不清庄简亲王的淡然到底是出于一种自知惭愧所以不敢多言的淡然,还是一种出于‘老朽不和你这矛头小子再计较’所以不愿多言的淡然。
便就只能越发专注的将眼眸放在庄简亲王的面上,仿佛在等着庄简亲王怎么说,却也仿佛是在等待庄简亲王会怎么说。
这两者虽仿佛有些相近,但前者不过是在等待庄简亲王的应对,而后者,却是在密切关注着庄简亲王的态度——
和在这态度之下所隐藏的机会。
却不想程铮自认自己的做法算的上缜密了,那庄简亲却竟是十分麻利的把皮球再踢回来:“殿下这话却是叫人颇有些无地自容了,老朽已是自作主张了一次,又如何能一而再再而三?那般岂不是叫殿下和老朽生分了去?……便是殿下宽宏,老朽却也不能这般没脸没皮,因此老朽这次前来正是来讨殿下的主意的呢!”
程铮:“……”
要命哦,你把什么都做尽了再来问我怎么做?那我能直接告诉你做了第一次就不要害怕第二次吗?
却是不能说,且程铮也是真心没想过要庄简亲王‘一而再’的,只一时间却也不知该拿邱尚书的这出大戏怎么办,一时间不由进退两难,只能强笑道:“孤哪里就能有主意了?孤也不瞒老亲王,这事儿发生的这般突然,孤到现在都没能回神呢。”
庄简亲王就也含笑看着他,虽是不言不语,但那眼神儿仿佛会说话一般的叫程铮觉得心中堵得慌。
更何况,程铮觉得自己从庄简亲王目光里读出来的信息是:瞧,最后你还得顺着我的道路走不是吗?
程铮:“……”
他忽然记忆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暴躁感。
可庄简亲王明显没有就此放过他,在看到程铮想言却不好言语的时候,他竟捻须一笑:“殿下何必妄自菲薄?昔日在陛下面前这更突然更叫人吃惊的事儿也不是没有过,却也不见殿下就慌神了。”
程铮:“……”
他彻底的忍不住了,且牵着庄简亲王这态度也明显不是他忍就能够的了——
当即就冷冷道:“老亲王这却是在在考孤呢?对这等他人家的私事儿孤还能有什么主意?不过装作看不到这事儿也就是了。”
“装作看不到?”庄简亲王仿佛想了一想:“既看不到,必无所应对,因此殿下这却是要打定主意无为了?”说到这里,他只朗声大笑道:“这老庄之说用在此处倒也合宜。”
……
这‘无为’二字的确是老子在《道德经》中反复提及的,道是‘是以圣人居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为无为,则无不治’、‘是以圣人不行而知,不见而明,不为而成’。
又有这无为与其说是无所作为,倒不如说是不妄作为,不为人之所恶……
可怎么也不该用在这里啊?
程铮就算再不被皇帝重视,上书房里该上的课还是认真上了的,因此庄简亲王这笑,简直就是在侮辱他的学识!
当即就毫不留情的戳漏里庄简亲王的遮羞布:“老亲王何必扯这大旗?莫若就直接告诫孤这事儿本就是一滩你,你又——呵!……如此,孤便是为了自保也该袖手才是。”
只将庄简亲王说的一堵。
他未必没有生出这样的心思,只是这天下又有谁是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什么的?因此就算他找的理由比较扯淡,也不是程铮毫不留情揭露的理由啊?
且……
说到这个且,便是庄简亲王也不由得有些委屈了:且庄简亲王的的意思也不是‘反正都会被阻拦所以何必动手’,而是‘此时情况不明所以静观其变不要急于动手’!
毕竟,那什么私孩子……就算是假的,可你程铮想好了要怎么做了吗?
然后程铮就结结实实的吓了他一跳:“且老亲王若是真有兴致研究老庄之说,莫若和皇上讨论一番?”
庄简亲王:“……”
他就张张口,然后再张张口,最后却是颓然的闭上了。
因为他明白程铮是什么意思了——
程铮哪里是叫他和皇帝讨论什么老庄之说,却是在问他会不会叫皇帝也对这样大的一个错漏之处视而不见呢!
……
说真的,几乎是在得知邱尚书这般自污自家名声的第一瞬间,庄简亲王就情不自禁的想要问一句:何苦来?
是的,就是何苦。
何苦这样把自家作践进泥……不,简直是作践进粪坑里。
又何必都这样作践了自己还选择了一条根本就不可能有结果的道路前行。
就像是庄简亲王和程铮几乎是一眼就看出了邱尚书划下的道道一样,皇帝虽说未能将邱尚书的底细知晓得十足十,但到底也是一个做过不少龌龊事儿的人……好吧,他还是皇帝,多少也有些手段,因此邱尚书的做法当真能万无一失?
而一旦有这个‘失’,那按照皇帝的性子……怕是能顺着邱尚书给出的竿子直接把邱尚书一家——乃至于一族——活活抽死!
所以庄简亲王又如何能不沉默?
他的沉默不但在于他明白了程铮的意思,更在于他知道自己是绝对达不成程铮的期望的。
因此只能眼珠转转,方才干巴巴的道:“殿下什么都不做可不就是无为吗?老朽又如何不能这般说了?……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