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样靠前人的余荫支撑的牢固又能再维系多久呢?
虽然现在的皇帝也还算有意识的将禁卫军握在手里以便确保以皇宫为首的京师安危, 可各地的驻军呢?
程铮磨拳霍霍的架势中能看出那些地方军早就不复当年了吧?那么, 在这样的情况下,日后会不会国将不国什么的且不提,只说眼下皇帝当真就以为禁卫军能在这样的浑浊中成为唯一的那股清流?而这一线的清澈又当真能抵挡得住涛涛的浑浊? ……
一无所知的皇帝依旧轻轻的用视线扫过了堂下众人的脸, 只这种清淡到几乎看不出神情起伏的目光不是因为淡定, 而是因为势在必得。
对于自己和庄简亲王的‘联手’势在必得!
他不知道自己前途如何, 他也不在意自己的前途如何, 他只在意眼下,只有把握住了现在才会有以后不是吗?
因此,就在众人因为他的眼神难以辨认出确切的情绪和目的而各有思量的时候,他却是再一次用一种轻轻巧巧的声音平静道:“罢罢罢,老亲王这般的行事虽也有些过于急躁了,但到底也是急于国事……既然你现下里还说不清楚, 那你就将这事儿仔仔细细的调查清楚了再说——也算是你将功折罪了!” 这样大度的表示……
可真不像是皇帝哦?
于是台阶下的大臣们,视线的交流不由就更加的频繁了些, 你来一溜我回一线, 纵横交错堪称凌乱。
皇帝对此倒不是瞧不见,只瞧见了也懒得过问,甚至于他还只用了一句话的功夫, 就将这杂乱的视线规整了——
倒不是叫人不敢看了,而是叫人在看的时候, 那目光中的神色都变成了一种……一种原来是这样的恍然。 也可以说是果然还是这样的镇定?
皇帝道:“只老亲王您虽也想着要为国分忧, 但这事儿到底不是您一力能拿下的……不是说朕怀疑你的能力, 只您的年纪——”
也确实不小了。
还已经不小到了就算庄简亲王自己表示自己‘老骥伏枥, 志在千里’,皇帝也能有理有据的将他的辩驳再一手摁回去的地步。
所以皇帝底气十足:“如此,且劳烦你带着过问这事儿的大臣们来御书房一回,且将这事儿细细参详了,这等事儿到底关系着邱老尚书的身后名……他为朝廷辛劳了一辈子,总不能叫他连死都闭眼不上罢?” ……多通情达理啊?
可朝臣们却是没有因此而感动,他们只是用一种平静且麻木的表情掩盖住他们果然如此的心态——
可不是果然如此吗?
若说有什么话儿是在这大庭广众的朝堂上不好说的,那等到把人统统拉进御书房……
——不就好说多了吗? 因为有着这样一个共同的‘认知’,一时间朝堂上的众人更是心思乱飞起来,有哀叹再这般下去终会国将不国的,有讥讽皇帝这位置不知道还能做几日的,有祈求那些被皇帝叫去的人多少还能记得些做人的道德廉耻的,也有惋惜为什么自己不是被皇帝叫去的大臣之一的——
毕竟,帮皇帝‘封口’,那拿的好处能少吗?
世间永远都不会缺少汲汲于利益的人,即使邱尚书这个前车之签的尸体都还没有凉透呢,那些后来的人……都已经迫不及待了。
……
而皇帝或许还并没有聪明到对所有人的想法都了如指掌的地步,但对于这种如野狗般只知道瞪着肉瞧的人……他却是有一种堪称天生敏锐直接,只一眼就能看出他们面上的贪婪来——
对此,程铮只能评价为果然是如蝇逐臭了。
但不管怎么说,皇帝在召集了涉案的大员并庄简亲王至自己书房详谈之后,又将这些只知道眼前……不,应该是只知道还没有到自己眼前的利益的人逐个品评了番,挑选出那些他认为的可能插手这件事儿的人出来,再混杂着几个以上奏本为生的言官一同宣了叫共同议事。
如此,可算是在遮遮掩掩之中将自己的势力再一次的组建起来了。
只不想,虽皇帝自以为这事儿做得隐秘,但对天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家心中多少都是有一杆能称量的秤的,此时他帝再行这般往自己的盘子里加砝码的事儿,又有谁能看不出他的意图呢?
不过没人说出来而已。
也不过是没有说出来的必要而已。
毕竟千言万语,其实也就总结为一句话——
果然如此。
果然,又如此。
罢罢罢,天塌了……瞧你庄简亲王可不就是一个比自己‘高’的‘高个儿’?
还愁他不会去顶天吗?
……
…………
皇帝究竟打算如何炮制出一桩‘冤案’且不论,只说那程铮真真是将十二分的关注放在了自家弟弟的头上了。
他十分之好奇程钰到底要干什么——
别说什么对方可能是真的不想过问也没打算关心这事儿的,毕竟就程钰之前的表现来看,程铮完全有理由相信,要程钰对此保持沉默唯一可能只可能是他死!
……可现在程钰明显还活着。
所以他为什么会闭嘴?
至于朝廷那边?
朝堂上的官员们倒是再一次组建出一支庞大又混杂的调查队伍来了,且单看官位官职,这群人摆出的架势完全可以和当初过问程铮家事时的那次三司会审一较高下了。
——却是没人期待他们的调查结果。
或者说是包括程铮在内没有人期待他们还能调查出个什么样的结果来。
除了皇帝指向的那个方向,他们还能往别的道路上走吗?
也大抵是因为这样思想的驱使吧,对自家老爸到底要唱什么戏,程铮那真是半点的兴致也没有,可不就只能关注于自家弟弟如何就不唱戏了?
然后他就诧异的发现:虽然程钰算得上是大门紧闭身居简出,但那围聚在他身边的世家,可是没有一个消停的:他们甚至于像是发现了腐肉的秃鹫一样前赴后继的扑向——
刑部?
程铮:“???”
就在邱尚书过世……不,程铮强烈怀疑在邱尚书还死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开始这一场盘算了。
盘算着如何瓜分了刑部。
程铮:“……”
在得知并确认了这件事之后,他只能用叹为观止这么四个字来形容眼下的几面和自己的心情了。
——或者说该称赞一声心有灵犀?
当然不是自己和程钰心有灵犀,而是程钰和老二程镮真是心有灵犀,程镮来捡自己不要的礼部,他就去捡程镮不要的刑部?
可真是打虎亲兄弟啊?!
程铮呵呵了两声,并不相信这个扯淡的结论。
他想,他的两个弟弟只是单纯的从这事儿中看到了利益而已!
……
没错,又是利益。
这是一件多么理所当然又多么叫人吃惊的事儿。
理所当然在于除了这个理由似乎也没有什么旁的理由能叫这些犹如彘狗一样的勋贵们围上来了,可吃惊也吃惊在这刑部……到底还能有什么利益?
程铮且将刑部上看下看,从那已经躺平了的邱尚书一路看到刑部守门的小卒子,是怎么看怎么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自认为这多半不是因为自己目光短浅,而着实是因为他是真的看不出这刑部还有什么后续的发展空间啊?
对此,徐浩评价程铮大抵不至于就目光短浅,但也绝对和勋贵们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就是了。
不然真的是傻子才看不出其间那几近于晃眼的利益了!
程铮:“……”
——他忽然间就觉得自己再次将徐浩找到自己家里来讨嫌,真的是个好主意吗?
可他没办法,相较于许家兄弟,徐浩无疑是更为顺眼的那个,尤其是……
程曦也认为徐浩是一个好的人选。
是的,程曦。
现在的程铮之所以表现得有些躁动,也有些看什么都觉得什么扎眼,不但是因为徐浩的那张嘴大抵着实是欠教训的,也因为还有一张更叫人生不如死,甚至叫程铮有心都不一定敢反驳的嘴要过来——
程曦的嘴。
不只那刻薄的说话方式,单就这个人而言,也是一个叫程铮多么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的人啊。
……
其实要严苛的说起来,叫程铮不知该如何面对的,并不是程曦,而是——
来到他书房的程曦。
……
这样的说法似乎有些奇怪?明明是还是同一个人,也明明还是同一块并不算特别的地域,可这两者的相撞却偏偏就能得出一份叫人觉得不安的胆怯来?
不。
不是胆怯。
程铮默默给出了一个新的解释:他只是太过于‘渴望’所以不安而已。
一方面,他期待着程曦能够如往常一样的为他出谋划策,但另一方面,他又畏惧着两人之间已经‘坦白’了的真实。
程铮:“……”
这样的矛盾甚至于使得他几乎都要产生一种错觉。
一种对自己和程曦之间关系的错觉——
饮鸩止渴。
他一遍又一遍的看着自己与危险亲密接触,并不知哪天就会一着不慎全盘覆灭,却又一次又一次的在这种未知中渴求着下次下次再下次。
……简直是典型的不撞南墙不回头。
但那又如何呢?
程铮笑着摇了摇头。
不如何,他早就在生死的边缘游走了,而且没得选。
所以比起这没得选,他宁可最后湮灭在自己亲手选择的‘危险’中。
……
…………
程曦走在由内院至外院的小径上。
就是这样一条并不长甚至也不陌生小路,她走得也是感慨万千。
——好久,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