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对此很有些想不通,她的确是不乐意见到贾赦的, 也的确因为贾赦的缘故多少有些牵连到贾琏, 所以她帮着贾政欺压贾赦, 也所以她眼看着王夫人养废贾琏而默不作声——
但不管如何,她终究还是贾赦的母亲贾琏的祖母,故她可以欺压他们, 他们却是不能违逆她……好吧,眼下已经不仅仅是违逆了,是在往他自己的亲兄弟身上扎刀子, 也是在往她的胸口扎刀子啊!
这贾琏—— 怎么就下得去手?!
怎么又会去下这个手?!
……只, 虽说是同样将贾琏当做了‘凶手’,但贾母还是和王夫人有所不同的。贾政派小厮带回家的信说得极清楚,道是贾珠死了,直接祸首是贾琏, 但在贾琏身后还有一个林海, 这林海是不是真正的幕后凶手虽还不清楚, 只眼下看着是极为可能的——就贾政到金陵后听取的金管家的哭诉,林海很可能还在贾珠的医药中动过手脚!
同样听到这样传话的王夫人和贾母,自然也在心中做出来不同的择决:
王夫人自然不会管到底贾琏是真凶还是林海是真凶,她只知道自己儿子死了,死了!她要报仇, 要让那些个害了她儿子的人一个都好不了——管它谁是凶手谁是刀子呢?凶手她不会放过, 刀子也要折了才好! 也就是眼下林海和贾琏俱不在她眼前, 不然她能活撕了他们二人!好在贾琏的亲爹和林海的妻子此时俱是离她不远, 她且先杀了贾赦,再活活掐死贾敏,也能叫那两个谋害她儿的畜生尝尝痛彻心扉的滋味!
可贾母……却是不能和王夫人一样的疯狂的。
因为她不但是贾珠的祖母,也是贾琏的祖母。
虽然平素里对贾琏这个孙儿她的确是抱着一种些许不喜不乐的态度冷眼看他被王夫人往沟里带,但到了眼下……到了这贾珠已然身故让她再不得倚靠的眼下,贾琏也就成为了贾母一个‘被逼无奈’的选择了——因为她没有别的选项了。
毕竟,对贾母而言,当贾政这一支比贾赦这一支得用时,贾那赦对她而言就是一个可有可无……不不不,应该是一块甩都甩不到的牛皮糖!可当贾母眼看着贾政这一支要不成了,那牛皮糖在她的眼里也就变得仿佛……不那么碍眼了。 毕竟也是能‘吃’的嘛,至于‘好不好吃’?都到了这种境地了,谁还能在乎‘口感’?!
可也到底有一种‘委屈’的为难,再加上一股子被强行逼迫着低头的难受感在心中来回萦绕,如此,很是在脑海中天人交战中的贾母可不就只能木着一张脸,两只眼珠子仿佛凶狠实则全然无神的在众人的脸上流离着了吗?
——也就显示出一副择人而噬的模样来了。
也就果真将那些个试图来贾母这里搬救兵的王夫人的下人给吓住了。
要说这些人既然是王夫人手下的人,那自然是欺软怕硬的,去李纨绔那里敢来硬的,可到了贾母这里却是怕贾母给他们来硬的了。 ……只也不能放下王夫人不管啊,不然指不定自家主子就要杀人不成被反杀了!
就十分的焦急起来,又因为不敢真的硬碰贾母,于是想了一想之后,不免也不厚道了——
就有人半支起身子,且向着贾母身后的暖阁中张望了一回。
却是在看他们自家的小主子贾宝玉了。
这个衔玉而诞的、王夫人和贾政的次子,要说日后能成为一个如何有作为的人……暂时还看不出来,但只就他出生时候嘴里有一块美玉的事儿,就够贾母和王夫人稀罕一辈子了。 于是,本就掌控欲极强的贾母,如何会放过这么‘一块美玉’?这贾宝玉还没在王夫人身边长到周岁呢,就被贾母以含饴弄孙的名义抱了过去,然后又在约莫一个季度的时间中陆续将王夫人原本为贾宝玉安排好的伺候人手陆续更换,尤其是奶妈子,贾母只以原本那乳娘年轻不知轻重的名义,将自己手里一个已经年纪老大,虽说也老蚌怀珠生下了幼子,但着实老得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奶水的李妈妈指派了过去。
倒是叫原本只需腻在丫头怀里就无比乖巧的贾宝玉因此‘活泼’了不少。
也就叫王夫人也为此而心疼了不少,只又因这贾宝玉若是能成为贾家唯一一个养在贾母身边的孙子……那好处着实是不小的,再看看不被贾母待见的贾赦,因而王夫人也就真的只能咬牙忍了。
又有贾母愿意亲自养着贾宝玉,想来对自己、对二房也必然会再高看一眼,贾家因此落到自己儿子身上的可能……会更大。
就不得不看着贾母一日日的将宝玉养得亲她更甚于亲自己,心中闷愤之余也不往暗暗祈求,只希望贾母能尽快去侍奉他的婆婆才是。
只王夫人的心思到底如何下人们却是不甚在意,他们的关注点在于:即使贾宝玉也算亮晶晶的一块宝贝疙瘩,但既然他亲妈都能因为某些利益而将之送出去作为交换,就更别怪他亲妈手下的人此时还想着‘用他一用’了。
——也不需要别的,就让这宝贝在贾母面前喊声娘便足够了,他们自然能引着话题就往王夫人的身上走,其中还能包括如何用‘一个可怜的母亲’这样的理由来解释和掩盖此时王夫人发狂想要砍死贾赦的行为。
就愈发卖力的向着里间望去,然后在看到抱着贾宝玉的丫鬟果然惴惴不安的躲在门后窥视的时候,十分果断的对准了那还痴懵的打量得外间神情的贾宝玉露出了一个有些凶恶的神色来!
也就如愿以偿的听到了那宛如天籁一般的哭声。
但不想,当贾母看到在丫鬟怀中抽噎几欲打嗝的贾宝玉时,升起的却不是那些个王夫人一系的下人所需要的‘慈爱之心’。
贾母不是不爱贾宝玉——应该说她是爱极了的。但便是再爱极,贾母也永远做不到王夫人那样‘疯狂’:
因为她有些舍不得。
——还是,真·舍不得。
王夫人待自家儿子,那是恨不得将天下的奇珍异宝尽数奉献过去,只任由他挑选也好挥霍也好,总之只有这天下间的东西配不上她儿子的,断没有她儿子不配使的道理。
可贾母做不到。
虽然贾母也并不认为这天下有自己孙儿不配使的东西,但儿孙和儿孙之间也讲究个‘平衡’不是?宝玉到底还小呢,太过于奢靡指不定就会折了他的福寿,且眼下他的亲哥哥已经不在了,那贾琏虽说也有些个荒唐的行径吧,但二人间终归也是极为近的血亲了,宝玉瞧着还这般小,不靠着贾琏……
还能靠着谁?
就越发的不能叫这天下……不,应该说不能叫贾家所有的东西都尽数只奉承宝玉了——
若真连一星半点的好处都不给贾琏,宝玉又拿什么来叫贾琏‘拉拔着’自己长大?
想要要马儿跑,就得叫马儿吃饱草,便是贾母不忍心委屈了自己的宝贝儿,也总要等到他被拉拔成了人,骨头长开了能担当一大家子的担子了,才能放心的叫贾家都托付于他。
——包括贾家的‘资源’。
只有先‘匀出’一些满足了贾琏的为胃口,才能叫满足的贾琏不至于将目光放在宝玉的身上。
示可这时候的贾母却是全然没有意识到,她的计划有一个最根本性的错误在其中:那就是如果贾琏真的是一个能干掉贾珠的,那又如何不能再干掉宝玉了?反正干一个也是干,干两个也是干,是被一时好处迷了眼睛还是干脆点一次争取个永久,这选择还有人不会吗?
——想要过河拆桥,也要看桥是否乐意。
但贾母并不曾意识到这点,又或者这点……意识到或意识不到对贾母而言作用并不很大:即使她似乎句句声声都是在表达她对贾家未来和贾宝玉日后生活的担心,但连贾母自己也不愿承认的是——真正触动了她内心的焦躁,使得她不得不对之做出应对的,大抵还是对她自己老年生活的担心。
她怕自己在失去了贾珠,惩戒了贾琏之后,却是无法顺利的等到贾宝玉长大并且成就贾家的未来。
诚然,贾政是贾母爱了这多年的儿子,但一来这儿子的年纪也上去了,二来贾政即使是年纪没有上去的时候也不是有能为的。因此贾母便是乐意继续将他放在心上,却终究是不能再如以前般孤注一掷。
她已经尝试了一次‘投资失败’的结果了,不能再接受第二次了。
而贾琏,无疑就是贾珠去世之后贾母唯一仅剩的,能分担风险的选项了——
就越发的不能叫贾琏……的爹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