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便是想明白了这些, 贾敏的心中也未能添加上丝毫的欢喜:原因也很简单, 林海的这番安排, 虽看似是虐待贾琏吧, 但也是真心在想着如何安置贾琏的——可问题的重点不在这里,二在于林海帮贾琏安排得越是稳妥, 就说明贾家越是危险啊!
于是贾敏那颗本就因知道贾家已然走上绝路而悲痛的心,在面对丈夫已经开始预备替贾家托孤的安排时也简直都要片片破碎了。
就更没空安慰自家那个明显是没什么脑子的侄儿了,且淡淡的吩咐了下人帮贾琏收拾行装,然后在贾琏一声更比一声凄厉的‘姑母您怎么可以不管我’的嘶喊中只拽着林海就往外走。 ——自然了,说是贾敏拽林海,但林海又哪里会叫贾敏真用气力?在贾敏的指尖搭上林海的手臂之后他就瞬间僵硬了身子, 不说反手将贾敏一扶吧,但行动之间也俱是小心翼翼,只唯恐自己步伐大了带倒了贾敏。
一时离了已经变得兵荒马乱还嘈杂不休的贾琏住处, 只俩人也没有返回内院, 而是默契的就近拐道进了林海的外书房。
……
这里是惯常有人伺候的,又有随伺贾敏的丫头上前再收拾一轮,等到贾敏坐下之际, 已经是暖香熏人之境了……但林海却是莫名的觉得自己大抵还是在室外吹冷风比较好?
至少,在看到他于寒风中瑟瑟的身姿后,贾敏多少会心疼些不忍逼问他太久吧?而不会如现在这般,因炭盆中火星点点茶盏中清香阵阵, 所以贾敏也完全能摆出一副‘坦白从宽, 抗拒从严’、‘我就看你什么时候才说实话’的神态来了。 若是再搭配上远处隐约传来的, 似是贾琏发出的怒吼咆哮声……
这场面真的叫林海觉得自己的脖子有点凉凉的。
林海:“……”
他想了一想之后,只能诚实的对贾敏道:“不是我不帮琏儿,而是我此时什么都不做才会是对他最大的帮助。”
贾敏点头,算是承认了林海所言不差,不想不等林海松一口气,她就继续用那种幽幽的神情静静的面对着林海,仿佛在说就算你说的这话儿是实话吧,但单单这样的‘实话’,还是无法说动她的。 林海:“……”
他就又想了一想,然后继续:“张家以那样的方式离开京城……真正的大家怕是都不会再将他家放在眼里了,便是他家之前还惹过些什么小人,但我也有办法不声不响的帮他家解决,想来琏儿便是去了张家,也不会真遇到什么事儿的。”
贾敏的眉头由是终于松泛了一些,也终于松了口:“老爷想的周到。”
诚然眼下的张家已经无法再成为任何人的威胁了,但这世上也不乏在你跌落泥地中还赶着上前踩你两脚的人,而林海愿意帮张家解决这些人,想来也是因为贾敏的缘故。
但贾敏会因这就给林海好脸色吗?却不是林海想得太好了些吧? 因此林海就愁眉苦脸的看着贾敏在吐出了一句‘周到’的评价之后再度将自己的嘴闭得犹如蚌壳一般了。
林海:“……”
他真的是有极力避免那个问题的,但眼下看来,若是不直面那个‘问题’,怕是他在说些什么都是白费功夫。
因此他只能艰涩的开口,字字仿佛在砂纸上磨过一样嘶哑:“你……该知道的。”
——这话显然就没有诚意了。 但也偏偏是林海最真心实意的回答了。
他不会帮贾家,正是因为不会帮,才会尽心竭力的来安置贾琏——不是为了给贾家找一条退路,而是仅仅是为了通过为贾琏找一条生路的方式来安抚贾敏。
因为贾家是真的大厦倾颓无人阻了。
贾敏不由就闭上了眼睛:她并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女人,甚至于有时候还会鄙夷那些纠结于‘注定’‘命中’之内认命语的人——无法改变的又何须再花费精力?那人还不变的只会走向死亡呢,也没见你今天就不活了啊?
可现在的贾敏明白了,有的事儿真的不取决于奋斗,它甚至于无关理智:就像是现在,明明自己还有气力,却是无处敢于落手,也明明是已经理智上能预知到的结果,但当它再一次被证实的时候,自己也同样能感觉到痛彻心扉的窒息。
贾敏:“……”
她就轻声道:“说来,张家和琏儿也是嫡嫡亲的关系,将贾琏交给他们我本也是该放心的,只大嫂……”
林海顿时觉得这话有些为难人了。
众所周知,贾敏的大嫂就是贾赦的老婆、贾琏的亲妈——
张氏。
而同样众所众知的,是张氏的死。
从某方面来说,张氏的死不是秘密,但又从某方面来说,张氏的死在林家就是一个秘密:能害死荣国府的大夫人,可不会是一件简单的事儿,便最后动手的是王氏,但贾母也未必没在这件事中帮王夫人大开方便之门……
不,贾母是一定大开了方便之门的,不然单凭王夫人,还兜不住圆不了这样的大事儿。
这是任何一个对贾家有基本了解的人都能一眼看清的事实,可要是对贾敏——贾母的亲女儿——明白的说出这样的事实?
林海还没疯。
也就不想找死了。
因此,在说不得真相又不愿说假话的情况下,林海只能沉默的任由这‘秘密’继续维持住秘密的假象了:没有答案,便有,它也不是那个‘答案’。
不想今儿却是被贾敏自己把这个假象给戳破了?
林海顿时就有些拿不准贾敏的想法了,但他却是更清楚感情不是一昔就能够割舍的,尤其是贾敏对贾母的感情。
因此便思虑再三,他最终还是选择了一个不变应万变的答案:“大嫂是琏儿的母亲,想来是想看到琏儿平安的。”
贾敏抽抽嘴角,没有说话。
……也该是无话可说吧?即使是说话的林海也知道自己的回复太过于敷衍了:这完全是说了等于没说啊!
只比起敷衍,他却是更不敢去触碰贾敏的雷区,毕竟犯了前一个错他还能哄哄贾敏,可后者……?
等等。
哄哄贾敏?
林海觉得自己似乎有什么是该做却未做的?
就试探的在贾敏的面上看了一看:“大嫂……去的确实有些过于仓促了,且张家又先后失去了一对老人……怕是心中很有些不能接受,你若是担心琏儿会成为这个牵动伤心事儿的契机,不若——”
只不想,不得林海将自己那个斟酌之后的‘不若’说出来,贾敏就看着他笑开了:“老爷这话,说得怪言不由衷的。”
林海:“……”
你这评价,也给得怪直白的。
直白到他竟是难得的觉得心中噎得慌——不是不知该如何将贾敏的话儿接下去的噎,而是全然的有种不想接话的冲动的‘噎’了。
只不想,不等林海将自己的心态调整好:他或许的确是有‘某种冲动’的,但他却是更知道如今他和贾敏之间还得靠他来维持住理智的那面……那贾敏就悠悠然的看着虚空,嘴角虽也依旧挂着那抹对着林海漾开的笑罢,但搭配上她漫无目标的眼神,那笑意缥缈得竟仿佛是在哭:“老爷对我素来都是好的,我一直都知道,只如今……我却是自己,怕是越来越受不住这份好了。”
林海:“……”
这次他不噎了,他开始觉得心里堵得慌。
平心而论,林海并不是那种我对你好你就受着的霸道型人设,但是吧,再怎么说他也和贾敏是十余年的夫妻,这十余年来便没有日日夜夜细水流深的温养着夫妻之情,也总是付出极大的心神了吧?如今就得一句‘对不起我不配’这种不是拒绝胜似拒绝的答案……再是能明白贾敏的顾忌点在哪里,他也不免有种你怎么能这样对我的委屈。
可林海已经完成从不想说话到说不出话的过度,那贾敏的话匣子却是从头到尾就没有关上——也几乎那叫林海都有了一种不明所以的困惑:他和贾敏,到底是谁在这次的事儿面前更受影响?
贾敏的目光这时候已经直直的聚焦到林海的脸上了:“都到了这样的关头了,又何必讳疾忌医?我便就直说了吧,虽琏儿是大嫂的亲生子,但说到底也是姓贾的,我就怕张家人心中有什么会迁怒到琏儿的身上。”
其实林海也明白贾敏在意的该正是这点,为此他也甚至于都决心咬牙大出血一回了:选一家信得过的老仆,明着放出门去,暗却是跟着贾琏到张家的驻地附近‘安营扎寨’,如此又能照顾贾琏,又不至于太过折了张家的面子。
……可真当他面对了如今的、眼前的贾敏时,林海却是隐隐有了一种不但不想再解释甚至想暂时抽手不顾的倦怠感。
心累,只想静静。
贾敏却是低着头继续道:“因而我想着,不若就由我们这边将琏儿送过去,再说说琏儿在贾家过得有多不容易,这不……都快没有立足之地了。”
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