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自诩自己和这个不孝子之间可不会有什么心窍相连的地儿, 但皇帝却也无法否认自己的心中竟是生生的涌上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还是有别于之前的预感:可将之简单解释为他可能又要面对一件没面对过的难事儿了。
皇帝:“……” 这般一想,竟是叫皇帝更紧张了些:固然是他不愿看到有人投入程铮门下这样的情况的,但若是程铮能有气力将那些个非自家阵营里的人查个底儿掉……那场面也实非他乐见。
顿时阴沉了脸色不说话了。
而程铮对此仿佛还浑然不觉——也更该说是他便察觉了也不会去在意的:“父皇也该知道儿子前些日子也是关注过那金陵的事儿吧?”
皇帝如何会不知道?甚至于他派去的太监只差那么一点就会在金陵和程铮派去的林海面对面了……便是如此, 那些太监便回来之后也不忘报告说这林海滑不沾手, 连金陵本地豪强的算计都能躲过去, 怕不是省油的灯。
也不免就叫皇帝在心中记上了这人:待解决程铮的时候万不可将他放过去了。 也因此更有些不能明白程铮今儿为何会如此坦荡的将人给招出来了——这样的人,难道不值得程铮藏着掖着?——只能含糊过去:“依稀听过几句,道你那手下仿佛在金陵沾染上了人命?”
程铮:“……”
对不起, 可我也是真心请问您是真心想要将这事儿含糊过去的吗?
毕竟,林海被牵涉入贾珠死亡一事儿虽说在金陵已经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但是在京城却是没有大规模传开的——这倒不是说在京城里知道这事儿的人就少了,而全是因为知道这事儿的人几乎有一个算一个的都将这份‘知道’往肚子里咽。
一者源自于林海杀贾珠的说法着实没有什么事实层面的依据,只需略略推敲一下就会溃散,二者也是因为贾家着实看不出还有什么能叫人为他们声张正义的好处, 就更不可能脑子发昏为他们去碰太子心腹手下的‘瓷’了。 没见贾政自己在上折的时候也不敢就将就这事儿真扣到林海的头上吗?可见这人虽说脑子不甚清楚, 但胆子还很诚实的。
所以——
皇帝你是从哪里吃到这个瓜的?又为何有意把这个瓜和自己‘分享’?
即便是程铮自己先开口提及了林海罢, 但他也想不到皇帝竟然会将话题这般转向的,一时间不由就有些踟蹰,又因他在来之前已是决定由林海来担当这个捅破篓子的‘锥子’了,但此时听得皇帝露出这样的‘口风’来……那决心就不由的动摇了些许。
只可惜皇帝不会叫他在这时候还能再有别的选择机会了。 不等程铮想出自己还能把谁推出来挡枪, 他就又开口了:“只那林海既然是你的人, 想必也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儿的, 外间传言不过无稽罢了。”
然后他微微一笑,仿佛对程铮无限信任的模样:“只——你今儿提到他又是为了什么呢?”
程铮:“……”
他狠狠的一咬牙, 仓促间也只能自己出来顶这个雷了:“父皇说的是, 那林海虽不定是个能力出众的, 但也确实能做到对儿子有一说一不见旁的私心……不然儿子也是不会放心叫他去做这事儿的。”
——虽也知道程铮此来必是有事儿的, 但皇帝也不料不曾招认出是什么事儿之前他就先招认了这被禀报上来事儿是他主动吩咐出去的?……自己这个儿子向来溜边是一流,又什么时候站出来过了? 皇帝竟然由此就对程铮有了一种‘刮目相看’之感:这溜边利索固然也算是一种本事,但到底能叫人感觉不到主观意味上的威胁,可若有一日他主动出击了,却又不知他的目标会是谁?
皇帝也半点都不‘谦让’的认为那十之□□会是自己。
也就越发的感觉到程铮的‘危险’了。就一场警惕的看着他在自己的对面嘴唇张阖,仿佛耿直的道:“儿子想着那金陵的官儿固然都是些胆大包天之辈,但也必定是因着有好处才做这事儿的。而能打动他们的……想来也不过就是银子罢?”
其实这一观点并不需要程铮来特别点明——因为大家都知道啊!还普遍得就如同天上挂的那个叫太阳一样没有任何人会质疑。
故皇帝也无甚兴致:“哦。”
程铮却是又小心的看了皇帝一眼:“所以儿子就想查一查他们到底拿了多少……也算是儿子出的气力罢。”
皇帝:“……”
至此,他也终于诧异的看了眼程铮——
再不想他们父子竟是能在这样的事儿上看出相近之处的。
要说皇帝往金陵派太监究竟是为了什么,那么比之调查出舞弊安件的真相,更多的,却是为了实地确认各家的‘实力’。
一来这些蛀虫纵使有一颗害国害民之心,但能闯下多大的祸事,终究还是取决于他们拥有多大的‘实力’。二来各家的‘实力’在决定着他们的破坏力之余,还往往会干预到他们在事后会承担的责罚的力度——
乃至于会不会受到责罚。
若要将这话儿说得再明白些,就是皇帝不定就能处置真正的罪魁祸首,却又不能全然的不处理这件事儿,于是就决定先查清楚这些‘柿子’的软硬程度,然后再尽量挑着那些不膈手的去捏。甚至于用不膈手的代替膈手的‘被捏’。
并且,由于在这次事件里皇子——至少也有两个皇子——都先后下场了,故而若是能借此次机会一举摸清了那些个投靠了皇子的人家的底细,便是皇帝一时间还不好将人收拾了,但日后等到时机成熟,说不定还能借着他们动一动自己的儿子呢!
也算是一箭多雕了。
……
不想,就在皇帝自以为自己的这步虽称不上神武,但到底也算是有先见之明——各皇子固然能抢在这次的事件中抢收各方势力,却哪里又比得上皇帝‘早已看穿一切’?——的时候,他却是遽然间发现原来自己也不算走得很远?
至少程铮就选择了和皇帝同样的方向。
并且俩人前后的距离还挺近?
被迫发现这点的皇帝不由凝眸,便要再细细看一眼程铮:
难道他也想要成为自己之外的又一个渔翁?
那就……
更危险了啊!
……
程铮并不知道皇帝的心思,不然绝对会吐槽皇帝早些时候不做‘正事’这时候已经算亡羊补牢了还在那里沾沾自喜什么呢?
他只是用一双看似真诚的眼眸迎接住皇帝的视线,不闪不避的还露出一个笑来:“只儿子对东南那带也委实没有多少了解,便想查也苦于没有可落手之处,好在终有人提醒儿子,便藏在库里的银子是外人看不到的,可那些人家总是大家,也总是要置地儿吧??而这田地……就不能收到库房里藏着吧?又有庄子铺子,样样都是能够钱生钱的又样样都是需要摆到人眼皮子低下才能生出钱来的,如何不能从它们查起了?”
——虽从这些方面入手也算不得程铮有能赖,不过就是中规中矩而已,但若是他真的能从其间调查出些什么来,那便是皇帝也不得不重视一二了。
因此看向程铮的目光又变得审视起来:“那你又查到了些什么?”
程铮就咬着牙,一字接着一字的往外蹦:“江南每年的赋税……恐有问题!”
皇帝:“……”
这下,他也隐隐觉得自己的牙根儿有些疼痛了。
还是锥心之痛。
……
…………
国家的税收都是有定数的,又因为这事儿关系到统治者的根基,所以便行事荒唐如皇帝者,往往也是不敢忽视的。
可现在程铮居然在皇帝全无察觉之时发现了东南存在问题?
也许,比问题本身更要命的,在于发现它的人居然是程铮罢。
虽皇帝一时间没有说话,但也没人会察觉不出他此时心情的极度不愉乃至于隐约达到了爆发的边际,因而除了程铮之外人人都有些不寒而栗,只唯恐自己也成为这爆发中的灰烬——
但程铮却又偏全无察觉一般,依旧在那里‘义愤填膺’的尽情倾吐着自己调查到的所有:“父皇您是不知道!东南一带的人口自开国至今,不说翻了一番,至少也增长了五成有余吧?为何田地竟是不见有多开垦出多少来?那些多出来的人又能吃什么?难道他们还能喝风不成?而若是开垦出来了,那这些多出的田地该交的赋税又为何不见?”
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