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 他且眯了眯眼睛:“只如今看来,怕所有人的猜测都错了吧?可孤也同样想不明白,若并非是众人所想的那般试图在幕后左右朝堂, 那许……外公此举又是为了什么?难道还真以为只消他退上一退,皇帝和穆之同就会放过他了?又有,虽说穆之同已故去, 但世家不也同样未能保住保朝中的地位且亦已失势多年?又有孤, 便侥幸得以长成, 不也依旧是父皇的眼中钉?”
所以, 也可见得,若许宣真的有过这样‘以为’的话, 那他毫无疑问的玩脱了。
且也真的就因此而什么都没能‘挽留’住。 ——不,也或者该说是他若真的有想要用哪个这样的方式去挽留, 那不玩脱才会叫人疑惑吧?
而这点, 既然今日的程铮都能看得明白,想必当年的许宣也不至于就会眼瞎才是。
不想, 程铮这逻辑正常条理清晰的一问, 竟是问得许家兄弟止不住的就再是对视了一眼。
且眼神中还很有隐隐的恐惧。
程铮:“……” ……不得不说, 单就他们今日、在自己面前的这短短的一段时间内行径看,这兄弟俩的眉眼官司着实是有点太多了?
只不管是此时的程铮还是此时的林海, 比起追究这对兄弟的行径,都更想要问出一个‘真相’来, 所以也就索性不去管许家兄弟到底在‘交流’些什么了, 只需保证的就是许家兄弟今儿说出来的话儿是真实的……
不, 真不真实的, 怕除了这对兄弟俩也没人能在短时间内得出确切的判定了——那还是先确保他们讲述出来的东西能在逻辑上通顺和基本能与自己已知的‘过去’相印证吧!
因而, 程铮也权且就对那俩人的眼神故做不知, 只专心的等着他们给出的那个‘解释’。
只不想,此时许家兄弟对视的根本原因并不在于他们将要出口的话儿有多困难,而在于他们注意到了程铮对许宣的称呼: 在喊出外公之前,他可是脱口而出了一个许字的!便是程铮不是要直呼许宣的大名而是准备称一声许大人吧,那也至少说明了程铮对许宣、对许家的一种情感上的疏离!
——这并不是一个好的兆头。
尤其是在许宣当年的举动的确不是众人以为的那般明退实留,然后通过远程操控自己势力的方式继续做幕后的大魔王,他一反众人预料的……甚至连自家儿子都无法理解的真退出了朝堂的时候。
因为许宣的退是真,但许宣以退为进……也是真!
还不止于此,在身退之后,他手中能用的力量——也就是他的势力——也被他自己在短时间内分而化之,有那能割舍的便就丢开了去,便是那一时间割舍不去或是割不干净的,也被他想法子解决掉了。 可问题在于许宣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他果真以为自己的做法能得到皇帝的感激继而善待许皇后和程铮母子吗?他……是脑子糊掉了吗?!
这个问题困扰了许家兄弟多年,在甚至于无法从许宣的嘴里问出真实缘由的困……苦中,他们是一面不愿相信许就是这样一厢情愿的人吧,一面又不得不因为许宣‘一厢情愿’的结果而发愁:尤其是在许宣真正死亡他们不得不退出朝廷返回乡野之地丁忧,再三年后返回朝堂之际发现那里已然没了他们的‘容身之地’时,这样的情绪达到了顶峰——
可怜许宣一生英明,最后却因为是个人都敌不过的生老病死而行差踏错!
但便是心中有怨又如何?许家兄弟继承了许宣的血脉不假,却还没能继承到对方的脑子和运气,也就只能窝在一众朝廷的官员中,不上不下的等着程铮长大成人,看能否从他身上等到自己和许家的翻身之机。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许皇后身故皇帝另立继后,随着程铮一天天长大皇帝虽有看他是一日比一日不顺眼最却不知为何却是强忍着没有动手最后还是韦皇后因为自己的儿子成婚迫不及待的想要亲自出手解决程铮这个拦路虎的时候…… 他们也终于一点点拨开了那层缠绕在眼前的迷雾:
许宣不蠢,真的,至少比他们兄弟俩聪明许多——要不人家能当辅政大臣,他俩一丁忧完连之前的位置都摸不到了呢?
比起空茫的野心和不切实际的期望,许宣更能看清自己手里还剩下什么,并且能想办法将这唯一仅剩的利益最大化。
而在‘这最大化里’,不巧也包括了最大化的算计皇帝。
……
许宣是先皇任命的辅政大臣,又有先皇过世之际皇帝尚年幼,这也就意味着许宣需要负责的不但有朝廷中的事儿,更包括有皇帝的学业和成长。
虽说便许家兄弟俩,其实也并不十分清楚许宣到底是如何教导皇帝的吧,但就这些年里、从皇帝如何处理朝政再到皇帝如何处理家事——尤其是从皇帝针对程铮的态度上——他们却是隐约察觉出些什么了。
不,应该说‘察觉’得‘隐约’都是因为他们的脑子糊涂:仅这些事儿,就能看出许宣对皇帝的教导,其结果真真是十分之清晰的——
自卑又自负,无能且好面子。
明明没有能力,却偏要撑出比有能力之人更大架子。
便人是皇帝不能就打死,但被人本能的厌恶鄙视疏远乃至于返而去利用什么的……也就是很‘自然’的结果了吧。
……
很难说这是不是许宣放任乃至于故意为之的后果,毕竟当年的他在朝中那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若非不幸患病,那他也绝对是要在权力的漩涡中奋斗到死的。
而在这种可能下,将唯一的‘上司’培养成一个不会辖制下属或者说便想辖制也不知该如何动手的蠢货……对许宣而言无疑是会更有利于自身的‘长远发展’的举措不是吗?
所以,鉴于这样巨大的利益,许家兄弟也真不敢就保证许宣做不出这样的‘缺德事儿’了。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不管许宣究竟对自己的未来做了何种规划和准备吧,已发生且更无法更改的事实就是许宣终究还是病了,并且病到时日无多,病得不但保不住自己,还可能保不全自己的家人……就更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关心国事了。
因此,那时的许宣,在面对一个被自己一手打造出来的蠢钝的皇帝,和一个虎视眈眈且不再有人能阻拦的穆之同时,不知他又是否会后悔自己所做的事儿最终都是他了他人做嫁衣裳?
但,正如已经发生了的事是永远不会有‘如果’这样的回头路的,后悔……在那时候也同样是没有用的。许宣更是没有精力和时间再去浪费在后悔之上了,他唯有狠,唯有不破不立,唯有将一条路走到极点,再从那看似是无路可走的尽头出开辟出一条新路来——
他不是亲手打造出了皇帝的性格弱点吗?那他就会用事实证明他永远不会对自己的‘作品’束手无策!
……
小皇帝是许宣看着长大的,因而对他的行事风格,这世间也怕是没人会比许宣更清楚了,在确定了自己果真时日无多之后,他果断的放弃了所有必然会输或者可能赢但却更可能会守不住成果的方式,只将自己所有的希望都全然寄托在程铮的身上。
——不,也不定就是程铮,而是那个必然会由许皇后生下来的、皇帝的长子,程铮不过是最快到来也最合适的那个‘选项’而已。
很难说许宣的这一决定是否心狠,也很难说他这样的孤注一掷是否太过偏激,只最后许宣却是用事实证明了他狠是因为值得,且他的偏激也绝对不是无可奈何的疯狂,只是出于早有预期的笃定!
瞧?程铮不是活下来了?且他不但活了,长大了,也果然就走上许宣期望的,重新扶持起许家从而对抗皇帝的道路吗,不是?
程铮:“……”
抱歉。
请闭嘴。
他真实的觉得自己或许需要缓一缓的。
只这缓到底是因为他无法接受这‘现实’还是因为他无法理解许家兄弟为何会——突如其来的——就将这样的现实‘坦白’给自己?
自然了,最后那些……即拿程铮做为承载许宣和许家希望的工具,许家兄弟是不会就蠢到说出口的,可惜现在的程铮也不是以前的小傻子了,在将许宣的手法和之后的、事实的发展结合一下,还有什么是联系不出来的?
他,对许宣的意义,只怕不会比对皇帝的意义更‘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