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原著中有许多大佬诗句,年幼时朱小杰觉得乏味卖弄,往往会不屑一略而过。
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有什么生产力?有悟空一根棒子降妖伏魔来得精彩?有唐僧被抓被吃来得刺激?
可随着他长大成熟,却发现这东西貌似真还有点用。陶冶情操、豁达胸怀、塑造性格那些虚的咱都不谈。 最次最次,它也可以装逼啊……
那年,他被老院长坑了,一个人孤零零站大学演讲台上,便忽然悟了……
台下你们别管我说啥,别管能不能听懂,只要我貌似不经意,随口扯上几句古风古韵高大上的东西,整个演讲的逼格层次不就上去了吗?
你说说,是不是比前面那傻了吧唧拿英文充数,硬装伦敦腔的家伙强得太多?
再看看电视上的那些顶级至尊大佬,但凡他们去国外大学演讲交流,又有哪个不随口逸散几句我先贤的“博大精深”? 别问,问就是爱国,问就是文化自信,问就是墨客风骨。
说话间夹杂鸟语的人总说:我们要谦虚、我们要恭敬、我们要友好,我们向世界学习……
那的确很好,那也是没错!
可咱也不兴总是用热脸,去傻兮兮贴人家冷腚吧?
随着发展,伴着强盛,越来越多人却觉得,是到了该让世界刮目看看我们的时候! 于是,为了给老院长挣些面子,朱小杰便甘之如饴得背了不少诗,学了许多词。
他还有些小聪明,觉得广为流传的诗词终归难显本事,于是抽时间把《西游记》又看了一遍。
这一次,他还就专挑那些诗词来细读品鉴。
别说其它,单就那年老院长来他西京大学做客,他寻机会也嘻嘻哈哈卖弄了这么一首:
都城大国实堪观,八水周流绕四山。 多少帝王兴此处,古来天下说长安。
言归正传,这首诗说的自是咱陕西境内,长安都会。此乃历代帝王建都之根基,人族气运流转集散之所在。
自周、秦、汉以来,此地三州花似锦,此域八水绕城流。更有三十六条花柳巷,还有七十二座管弦楼。
华夷图上看,天下最为头,真是奇胜之方。
如今却到了大唐太宗文皇帝登基,改元龙集贞观。此时已登极十三年,岁在己巳。 且不说他驾前有安邦定国的英豪,与那创业争疆的杰士。
却说长安城外泾河岸边,便有两个入世历练的闲人:
一个是钓鱼的,名唤张稍;
一个是砍柴的,名唤李定。
他两个是不成器的弟子,被小师叔撵出山门的废柴。如果问及缘故因由,眼下此番事情便可以说个明白。
这一日,他俩难兄难弟再次约到长安城里,张稍卖了肩上柴,李定货了篮中鱼。
有了银钱后,渔樵便同入酒馆之中,他二人见了美食只连连动筷,勺勺惊心。待吃到畅快,才各拍拍肚皮,又携上两瓶佳酿,顺泾河岸边徐步漫谈。
张稍道:“李兄,自离了师傅、师叔开始此番历练,你我便进了凡尘体悟人间百态。
可这些年匆匆过去,我却总觉格格不入,十分费解。
李兄高才,不知是否可以为我解惑?”
李定闻言挑了挑眉毛,而后漫不经心道:“张兄所言唐突,我却听不明白其中因果所指。
不知此思此虑,所谓何源?”
张稍早就知道这家伙嘴硬得很,也知道他定然会有此问,于是便接着详说:
“我想那争名的,因名丧体;
夺利的,为利亡身;
受爵的,抱虎而眠;
承恩的,袖蛇而去。
算起来,人世间虽被文人墨客描绘得美好,可在我心中却还不如咱山中洞内,与师傅师叔修行无拘无束,过得畅快。
即便你我此时出来历练多年,可心却依旧出尘,融入不了那市井凡间。
到了今日,却依旧对那银钱财帛功名利禄兴不起丝毫兴致。反觉水秀山青,逍遥自在。
怕,其后时光,我二人亦会甘淡薄,随缘而过。
待到归返山门,溯及成就,此番躲懒恐要被同门不齿,还要被小师叔看了笑话……”
李定闻言也像是被勾起了心事一般,长长叹了口气才道:“可不是嘛,咱家哪位小师叔可是连如来佛祖也敢嘲的。
倘若知道咱俩出山后闲云野鹤废了光阴,怕……怕真就有些不忍言之事,以后你我可怎好意思露脸出门。
但即便如此我也不致最惨,亏得有你为我垫底。
就似你那水秀,远不如我的山青之理。”
张稍闻言也是把眼睛一瞪,而后提高声音道:“非也,非也!定然是你山青不如我的水秀。
不像你那空口白牙,我这就有首《蝶恋花》词为证,词曰:
烟波万里扁舟小,静依孤篷,西施声音绕。
涤虑洗心名利少,闲攀蓼穗蒹葭草。
数点沙鸥堪乐道,柳岸芦湾,红颜同欢笑。
一觉安眠风浪俏,无荣无辱无烦恼。”
李定心说,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于是哈哈一笑答道:“还是你的水秀,不如我的山青。
我这也有个《蝶恋花》词为证,词曰:
云林一段松花满,默听莺啼,巧舌如调管。
红瘦绿肥春正暖,倏然夏至光阴转。
又值秋来容易换,黄花香,堪供玩。
迅速严冬如指拈,逍遥四季无人管。”
钓鱼的张稍也不服输,随口道:
“是你山青不如我水秀,让你见识见识,我这就有一篇《鹧鸪天》为证:
仙乡云水足生涯,摆橹横舟便是家。
活剖鲜鳞烹绿鳖,旋蒸紫蟹煮红虾。
青芦笋,水荇芽,菱角鸡头更可夸。
娇藕老莲芹叶嫩,慈菇茭白鸟英花。”
砍柴的李定道:“还是你水秀不如我山青,也让你见识见识,我那亦有一篇《鹧鸪天》为证:
崔巍峻岭接天涯,草舍茅庵是我家。
腌腊鸡鹅强蟹鳖,獐豝兔鹿胜鱼虾。
香椿叶,黄楝芽,竹笋山茶更可夸。
紫李红桃梅杏熟,甜梨酸枣木樨花。”
钓鱼的道:“你山青真的是不如我的水秀,我这里又有《天仙子》一首:
一叶小舟随所寓,万迭烟波无恐惧。
垂钩撒网捉鲜鳞,没酱腻,偏有味,红颜知己总相会。
鱼多又货长安市,换得香醪吃个醉。
蓑衣当被卧秋江,鼾鼾睡,无忧虑,不恋天上荣与贵。”
砍柴的道:“你那水秀还是不如我的山青,我也有《天仙子》一首对你:
茆舍数椽山下盖,松竹梅兰真可爱。
穿林越岭觅干柴,没人怪,从我卖,或少或多凭世界。
将钱沽酒随心快,瓦钵磁瓯殊自在。
酕醄醉了卧松阴,无挂碍,无利害,不管地府兴与败。”
渔道:“李兄,你山中一下下砍柴枯燥乏味,远不如我水上纵横的生意快活。我还有一首《西江月》可以为证:
红蓼花繁映月,黄芦叶乱摇风。
碧天清远楚江空,牵搅一潭星动。
入网大鱼作队,吞钩小鳜成丛。
得来烹煮味偏浓,笑傲江湖打哄。”
樵道:“张兄,你水上终日等待无聊,才不如我山中有鸟兽植被相伴快活,我亦有《西江月》一篇为证:
败叶枯藤满路,破梢老竹盈山。
女萝干葛乱牵攀,折取收绳杀担。
虫蛀空心榆柳,风吹断头松楠。
采来堆积备冬寒,换酒换钱从俺。”
渔翁道:“你山中虽然还行,但是依旧匆匆忙忙汗流浃背,不如我水秀的那般幽雅,有一首《临江仙》为证:
潮落旋移孤艇去,夜深罢棹歌来。
蓑衣残月甚幽哉,宿鸥惊不起,天际彩云开。
困卧芦洲无个事,三竿日上还捱。
随心尽意自安排,朝臣寒待漏,争似我宽怀?”
樵夫道:“你水秀的确幽雅,却还不如我山青意境更加深邃,依旧有《临江仙》可以为证:
苍径秋高拽斧去,晚凉抬担回来。
野花插鬓更奇哉,拨云寻路出,待月叫门开。
稚僮山友欣笑接,草床木枕敧捱。
蒸梨炊黍旋铺排,瓮中新酿熟,真个壮幽怀!”
渔翁道:“这说的都是咱俩生意,是赚钱果腹用来赡身的勾当。可你却没有我的那份悠闲好处,我有诗为证,诗曰:
闲看天边白鹤飞,停舟溪畔掩苍扉。
倚篷教童搓钓线,罢棹同友晒网围。
性定果然知浪静,身安自是觉风微。
绿蓑青笠随时着,胜挂朝中紫绶衣。”
樵夫道:“你那闲时虽然不错,可却是不知我的闲时比你更好,亦有诗为证,诗曰:
闲观缥缈白云飞,独坐茅庵掩竹扉。
无事闲来开卷读,有时对客把棋围。
喜来策杖歌芳径,兴到携琴上翠微。
草履麻绦粗布被,心宽强似着罗衣。”
张稍道:“李定,咱俩说的都对,做的诗词都好,真是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
但咱们自说自话散道词章,却算不得本事,也称不上稀罕。
你我后面且各出几句,看看我们渔樵攀话下来,其结果输赢如何?”
李定道:“张兄所说深得我心,那就请你先说吧。”
张稍闻言也不废话,张口便道:
“舟停绿水烟波内,家住深山旷野中。
偏爱溪桥春水涨,最怜岩岫晓云蒙。
龙门鲜鲤时烹煮,虫蛀干柴日燎烘。
钓网多般堪赡老,担绳二事可容终。
小舟仰卧观飞雁,草径斜敧听唳鸿。
口舌场中无我分,是非海内少吾踪。
溪边挂晒缯如锦,石上重磨斧似锋。
秋月晖晖常独钓,春山寂寂没人逢。
鱼多换酒如海饮,柴剩沽壶无人丛。
自唱自斟随放荡,长歌长叹任颠风。
呼兄唤弟邀船伙,挈友携朋聚野翁。
行令猜拳频递盏,拆牌道字漫传钟。
烹虾煮蟹朝朝乐,炒鸭爊鸡日日丰。
知己煎茶情散诞,红颜造饭意从容。
晓来举杖淘轻浪,日出担柴过大冲。
雨后披蓑擒活鲤,风前弄斧伐枯松。
潜踪避世妆痴蠢,隐姓埋名作哑聋。”
待泱泱洒洒说了一大堆,张稍才顿下,其后仰头畅快喝一大口酒才道:“李兄,我刚才僭先起句,看你跃跃欲试有些不服。
喏,此刻便轮到你了。”
李定却没有被他那番诗词吓住,反不服输摇了摇头,稍稍沉吟就也开口:
“风月佯狂山野汉,江湖寄傲老余丁。
清闲有分随潇洒,口舌无闻喜太平。
月夜身眠茅屋稳,天昏体盖箬蓑轻。
忘情结识松梅友,乐意相交鸥鹭盟。
名利心头无算计,干戈耳畔不闻声。
随时一酌香醪酒,度日三餐野菜羹。
两束柴薪为活计,一竿钓线是营生。
闲来亭中磨钢斧,夜深人静补旧缯。
春到爱观杨柳绿,时融喜看荻芦青。
夏天避暑修新竹,六月乘凉摘嫩菱。
霜降鸡肥常日宰,重阳蟹壮及时烹。
冬来日上还沉睡,数九天高自不蒸。
八节山中随放性,四时湖里任陶情。
采薪自有山中兴,垂钓全无世俗形。
门外野花香艳艳,船头绿水浪平平。
身安不说三公位,性定强如十里城。
十里城高防阃令,三公位显听宣声。
乐山乐水真是罕,谢天谢地谢赐明。”
他二人既各道词章,又相联诗句,行到那分路去处,不觉当躬身作别。
说到此刻,诸位当明白他二人为何被誉为“门中败类,渣中极品”了吧!
往日同门中除了些新进入门,不谙世事的懵懂弟子。就硬没一个不知轻重的家伙,愿意没事搭理这俩“出口成章”的货色。
他二人出山前,斜月三星洞中曾有一赌赛,压的就是他们何人能忍住写诗,何时可止住做赋。最终学会如常人般,好好与人说话。
可到头那赌赛却未成局,只因全山上下没一人肯压他们会变。甚至连以“不走寻常路”闻名的小师叔,也一口咬定这俩废物没得救了,压重注,要堵他俩不会改变。
赌局贵在看法对立、预料相背、各执一词、无法相服。
倘若所有人均站一处,且没有冤大头出来做庄,自无法进行。
也如每日空中那金乌的东升西落,无人去赌斗一般。倘若赢了没丝毫赚头不说。可如果后羿“吃错药”再射一箭,却足以让任何赌徒荡产倾家。
此刻这俩货还文绉绉在那道别,果然依旧没想明白大家不待见他们的根由。
倘若不是朱小杰顾着自己小师叔身份强行忍住,怕上一刻,水中那滴水珠便早已蹦跳出来吟诗……
呵呵,装逼谁不会嘛,这方面你师叔我才是专业的好吧!
论诗词储备,论品质意境,咱可也从没怕过哪个清朝以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