汨汨鲜血从肩头向下浸透了衣袖,在地上慢慢积起了小小一滩,温热的血腥气息在夜雾中升腾,很快就弥漫了出去。
夜雾中一角,怀风花侧身蜷缩在地上。
她落地时以肩触地,翻滚几圈后,左臂斜斜向上摊开,微微颤抖,已经是无力收回。 听闻远处徒弟的一声娇喝,怀风花右手弃剑以手撑地,不但没能坐起来来,几番动作过后,左肩上的伤口受到撕扯,失血得越来越快。
“师傅!”一双手剥开夜雾轻轻地从后面扶住了怀风花。
张芍药睫毛扇动,双手将怀风花扶正,视线从怀恨花无力垂落的左手臂看向了左肩,本来伸出去的右手却停在了空中。
“师傅,你这伤……”
怀风花左肩被耿剑的剑意洞穿后,所留下的伤口不过珍珠大小,鲜血始终汨汨不止,张芍药下意识就想替怀风花封住几个穴道止血,等手指离怀风花肩头不过一寸时,才发现事情有点棘手。 夜雾浓浓,血腥气息的扩散无疑是替敌人点上了一盏灯笼,叫别人往这边来,她张芍药能明白,师傅能不知道?
非不愿也,实不能也。
怀风花用右手捂着左肩的伤口,双眼眯成一线,皱眉道:“是有点麻烦,那道剑意委实不凡,寻到了我气机流转的间隙。”
修士对敌时,有气机流转于四肢百骸。
气机流转的速度决定了真气涌出的“刹那”是快还是慢,而气机在经脉中流转的长度又影响了修士“一口气”的多寡。 修士常说的一口气即是一个周天所能搬运的真气。
通俗地来讲,修士在动念时,气机便起,气机跑过的经脉窍穴越多,所能裹挟的真气也就越多。
几乎每一个矢志大道的修士都或多或少地听闻过,真正登临绝顶的那一批巅峰修士能够“一起八百里”,也就是说动念的那一瞬间,气机在经脉中循环往复跑了八百里,等到真气涌出时,便是“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的气概了。
也许那些高手直到战斗落幕,一个周天的真气都没有消耗完,这便是气机的妙处。
怀风花在用出十二分力气后,躲开了那本可能致命的剑意飞梭,却也在强行提起一口新气时,被寻到了气机流转的间隙,所以她此时受的伤,身体上的其实也就是失血渐多气血不足,但被剑意截断从而紊乱溃散的气机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 张芍药刚才若是冒失出手,很可能好心办坏事,让本就紊乱溃散的气机因为外力的影响而最终决堤。
张芍药看着从怀风花指缝间不断溢出的鲜血,一双清浅的眉毛皱成了一团,突然“啊”地一声拍向自己的小脑袋瓜,“师傅,不能封住窍穴那可以用止血散啊,我真是灯下黑啊。”
张芍药连忙取下收在腰间的香囊,她在万花谷号称移动的灵丹妙药库,香囊里装得最多则是万花丹,里面足足有八九颗。
本来像止血散这种普通的药剂她以前是不会准备在身上的,但至从她给起了个“木青”名字的阿良哥哥开始行走江湖后,她便顺手制了许多。
张芍药也知道虽然她们师徒二人占了地利,敌人的实力一直在下降,但此时依然是在战场,她手脚麻利地替怀风花散上止血散。 怀风花目光从张芍药的香囊中一扫而过,一边警惕着慕容星和耿剑的动静,一边打趣道:“对我来说,这止血散可比这些万花丹要有用得多。”
怀风花不知道,她说这话时,耿剑正服下了慕容星手上唯一的一颗万花丹,相比张芍药,他们无疑也是灯下黑。
张芍药皱了皱小巧的鼻子,“师傅,这万花丹我每炼成一炉便收集一颗,没事吧?”
怀风花瞪了张芍药一眼,“现在可不是小女儿心思的时候,你别以我我不知道这是留给阿良那个臭小子的。”
“师傅。”张芍药望向某个方向,“你说师姐能带人回来么?”
怀风花沉默道:“很难。”
血腥气已经弥漫了出去,怀风花带着张芍药藏在一顶军帐后,轻声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现在天时地利都在我们这边,慕容星的实力也下降了许多。”
“那他们万一有万花丹?”
怀风花微微一笑道:“不是提前服用,万花丹能起的作用有限,能支撑的时间也从一刻钟缩短至半刻钟。”
在慕容星以陆凡柔为要挟逼问许左时,许左做到了无愧万花谷,她也不能让后辈难过,权衡后说出了真相。
不过这件事对双方都是有利有弊,因为对方不会知道被灵雾阵影响后再服下万花丹能管多久,而她却知道。
而弊端,想到这里,怀风花看着目光更多是留意自己伤口的徒弟,感叹道:“你刚才可是错失了个大好机会啊。”
“什么?”张芍药一脸懵懂又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怀风花缺乏血色的绝美容颜上泛起了一抹苍白色的苦笑,语气倒是颇为欣慰,眼光莹莹道:“你找的时机很准,若是一鼓作气乘胜追击,未尝不可以重伤慕容星。”
“我能重伤那慕容老贼?”张芍药一副惊讶的样子,她看着师傅很肯定地这么说,却破天荒地自我怀疑了起来,毕竟慕容星可是让师傅都很狼狈的厉害角色。
“当然。”怀风花难掩疲态,轻轻坐在地上,“当时我还替你捏了一把汗,没想到万花谷先辈留下的这座灵雾阵确实不凡。”
张芍药找准时机一剑砍向慕容星时,她正努力撑地而起,视线刚好捕捉到了这一幕,即为张芍药这一剑叫好,又为张芍药战斗经验不足而感到担心。
怀风花将两人之间的战斗细节都看在眼里,慕容星在付出肩膀被砍了一剑的代价后,果然还存了一份以伤换命的心思,她当时差点不顾气机决堤也要运转真气,结果慕容星自己退了。
虽然慕容星这人战斗时虚虚实实着实可恨,但这一退,在当时已经受伤的那种情况下,只有自忖实力不足以稳操胜券才会退去。
怀风花将紊乱溃散的气机收拢理顺了一大半,恢复了七八分实力,慢慢站起来说道:“喊你师姐去搬救兵,其实我本就没有报太大希望,除了认清姓慕容这些男人更加虚伪的脸外,还想让你师姐抽身事外,你知道的,你阿良哥哥他……”
张芍药点点头,关于新手刺客木青在任务中杀死地榜排名第三的月落九剑一事,早已在隐谷内部传开,泉府那一脉当时没少拿这事挑拨离间,师姐从那段时间以来一直沉默难过,她也不好受,师傅更是两头为难不好出言相劝什么。
毕竟情之一字,最叫人难以释怀。
但那些外人还是低估了她们万花谷一脉的同门感情,虽然出了这事,万花谷外门多有风言风语,但师徒三人都在很冷静地分析局势,早就明白过来这不过是针对万花谷的谋划罢了。
张芍药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瘪成了一条缝,恨声道:“那陈清和慕容星最是可恶,竟然想拿这件事引起内乱。”
还有阿良哥哥你,也不让我省心。
当然这最后一句话只是少女的腹诽,没好意思当面对亦师亦母的女子吐露少女幽怨。
张芍药才二八年华,身量便已颇高,只比怀风花矮半个脑袋,若是算上那颗收拢大捧黑发的丸子发髻,倒也不必怀风花矮了,她说话时吐气如兰,瘪着眼睛恨别人时也有那么几分可爱,怀风花拍了拍有些松散的丸子头,笑道:“我们才几个人,哪能内乱不是。”
在慕容星来到万花谷之前,万花谷那些外门弟子乱成了一锅粥又如何,怀风花从不认为那些人能代表万花谷的立场。
张芍药连连点头,瞥了眼再没什么动静的大雾,“师傅,那两人不会是跑了吧?”
“跑了好,慕容星跑了,慕容隐那老贼就会慢悠悠出现了。”怀风花嘴角讥诮说道:“师傅我最不喜欢这老贼的做派,心中多崎岖沟壑,狗屁的掌律最讲规矩,那要看跟谁讲,针对我们万花谷这件事,看简单点无非是他慕容姓一家的内斗才对。”
“倒是可惜了我们师徒种植的那一地地灵药。”
“不过以那慕容星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则誓要成事的性子,他们应该还会有——”
突然,“后手”两个字还没说完,一直在默默调整气机的怀风花眉梢一挑,背对着军帐的她,没有出声浪费时间,而是直接以右肩轻轻撞开张芍药,随后右脚向前跨了一大步,脚尖拧转,转身时立马举臂横剑挡在了身前。
在张芍药震惊的目光中,原本散发着桐油气息的军帐布幔突然鼓起一根长条形物状,随后在“噗啦”声中应声破开了一个巨大豁口,一根寒铁打造的棍子对着怀风花当头砸下!
这一棍来得突兀至极,在起手之前对方站在师徒二人身后,仅仅个一层布幔的地方都没被发现,直到对方气机泛起,引动了怀风花的气机。
棍影落下,呼啸声连连中,被劲气撕裂的豁口越来越大,怀风花及时推开了张芍药又后退了一大步,出棍之人也终于显出了身形。
只见此人浑身充满着一股强悍意味,踏出军帐后,抿着嘴也不大声叱喝,只是朝着怀风花猛地踏出一大步后,双手握棍就这样简单粗暴地砸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