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量着放在矮几上的一对耳杯,耿雍和崔钧皆陷入沉思。
刘备已告知二人,此杯乃是阎柔在胡人营地为奴时的取食之杯。众多汉奴,人手一只,无杯不得食。若失手打碎,不想饿死,只能去夺别人。
向刘备行礼后,崔钧将两杯拿起。一手一只,反复端详。忽又把左手杯,递给了身旁的耿雍。 耿雍下意识接过。
崔钧举杯相邀。耿雍旋即领悟,便也举杯。两人呈对饮状。
刘备幡然醒悟:原来如此!
崔钧笑道:不日必有结果。
耿雍亦叹:希望阎柔此去,恩怨能了。以后常伴主公身侧,必成一段佳话。 与两位家臣不同,刘备隐隐有些担心。阎柔经历虽多,可年纪尚小。孤身返回,必是想做件大事。无论是报仇还是雪恨,他小小年纪,又身处胡营。即便大仇得报,又如何全身而退?
千万别伤及性命便好。
冬至前,派往丹阳贩买鼍龙皮的宗人,随田氏商船返回。血淋淋的鼍龙皮堆满了船舱。后世的濒危动物,此时竟多到泛滥,伤人性命。这个时代,听说江南还有犀牛,南越遍地大象。蛮人以犀牛皮做甲,刀剑难伤。
生皮要尽快处理。苏伯这便命良匠日夜赶工,打造鼍龙皮甲胄不提。
苏伯告诉刘备,春秋战国时,皮甲的制造技艺便可称精良。《考工记》中,针对不同原料,还有制革、锻革、钻孔等不同工序。其‘察革之道’一篇对选用什么样的皮革,如何分辨颜色、厚薄、坚韧程度,都有具体的标准。只须依此法,选用上等皮革,交由良工缝制,便能造出一副“坐起跪拜皆便”的革甲。 《左传》中亦有关于髹漆皮甲,及用丝带编缀皮甲的记载。皮制甲胄的原材料,来源广泛。犀牛皮,鲨鱼皮,野猪皮,象皮,牛马等等,皆可。北方游牧民族的皮甲,多是自制。中原王朝则有工匠统一制作。南方多雨,皮甲还需擦上防水桐油。诸如此类。
皮甲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快速武装起一支军队。从割下生皮,到髹漆穿片,制成甲衣,无需很长周期。
演武场一层,皮革工坊。
外面北风呼啸,鹅毛飘雪。屋内炉火熊熊,温暖如春。
古代专业的制甲工匠,称为‘函人’。《考工记》上亦有“函人为甲”之句。 刘备习惯称呼为造甲匠,或干脆叫革匠。
皮、革有别。生皮髹漆,便是革甲。
除了刘备黄忠等人,徐荣也在。正充当模特,站在台上,被匠师们细细量取身材尺寸。
鼍龙具装的标准甲片,已裁割完毕。现在量取的是一些特殊部位的甲片尺寸。完成全部甲片的裁割只是第一步,跟着要进行第一次散片髹漆。然后送往水压作坊,压成合甲。之后编缀成甲,整套髹漆两遍,方可使用。
人甲、马甲,皆是如此。 刘备正细细观摩良匠制甲,忽听西阙号角长鸣。
有敌来袭!
敌从西来,必走官道。此路通往涿县县城,怎么可能?
不等刘备冲出演武场,西阙号角再响。一短二长,警报解除。
刘备在白毦精卒的护佑下,向西阙走去。楼桑八景之一的西林烽鼓,距阙楼不远。片刻即到。
阙下崔霸横戟立马。
百余刀盾兵在他身后排成方阵,截断官道。身后长街聚拢了不少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群。各种表情都用,唯独没有惧怕。也是,胆敢攻楼桑者,皆被枭首装匣,堆在涿县市口。日晒雨淋,霜风冰冻。
见刘备到来,围观人群纷纷行礼,口称少君侯。这便散开,让出道路。
白毦精卒散布在刘备身侧,护他穿越人群,停在刀盾兵身后。
崔霸一身黑搪札甲,脸覆鬼面,盔带红缨。身披狼皮大氅,持双钩镰枪。单枪匹马,冲对面稀稀朗朗的骑士喝问:“来人通名!何故闯我楼桑!”
“呼喝!”背后刀盾兵,以刀击盾,壮大声威。
便有一北地壮汉,骑鲜卑大马越出队伍,瓮声说道:“我乃辽东游侠田冈,来投兄长徐荣!”气势亦不曾弱了分毫。
“众兄弟切勿轻动!”背后一声大喝,正是急急忙脱掉甲胄,从工坊赶来的徐荣。
“主公勿忧。来人皆(徐)荣之兄弟,辽东义士!”都是随他纵横辽东多年的北地游侠,徐荣抬眼认出。
刘备越看越喜,这便笑着点头:“如此,且带去演武场。”
“喏!”徐荣这便越过战阵,大步向对面走去。
马上壮汉,急忙下马,与徐荣抱作一团。众侠客亦围拢上来,与徐荣高声叙话。见游侠纷纷下马,刘备便知事已成。
百余名辽东游侠,皆有鲜卑良马。来投刘备,可自成一军。
叫辽东游骑如何?
弓马娴熟,又善步战。相互配合默契,亲如兄弟。皆是精兵悍勇。想想也是,整日与胡骑交锋,还能活到现在,可称虎狼上士。若以此百人为中军,组建一支骑军。确能败孙破虏!
待黄忠先护送笑的合不拢嘴的刘备返回演武场。崔霸这才分开战阵,放徐荣等人入内。
邑中重楼高阁,人声鼎沸。看得一群辽东大汉,瞠目结舌。再偷瞧楼桑部曲。锐兵精甲,皆为虎贲。这便收拢傲气,牵马而行。陆城侯宗祠,刘备已命人加盖重修。高墙环绕,重楼叠嶂。院中老松冬青,苍劲挺拔。门前一对石狮镇兽,漆木大匾高悬门额。上书‘陆城侯祠’,四个鎏金大字。
抬眼便知,非等闲之地。
沿宗祠墙桓再往里走。一座圈地极广,巍峨高耸的演武场冷不丁冒出,直插天际。遮住了众人全部的视线。
这分明是座瓮城军堡!
演武场四周重楼,高低有序。地下为囚牢。一层为大马厩、草料房、鞍具房、工具房、兵器室。二层是兵营、学堂、医馆、病舍、将校精舍、南侧二层之上建观礼台。东西二侧,设有进出的门洞和谯楼。北侧还有三楼、四楼,五楼。三楼、四楼前部同是观礼台,后部是精舍。
五楼为少君侯独享。观礼大平座可俯瞰整个楼桑。
徐荣身旁壮士不禁啧啧称奇:“谁人竟如此阔绰。”
徐荣笑道:“马兴兄弟,邑中高楼,皆主公平地建起!先前路过‘陆城侯祠’,便是主公家祠。人称少君侯者,便是我家主公。”
马兴憨笑:“大哥倒是谋了个好出身。”
田冈这便瓮声问道:“大哥,俺们人多。人吃马嚼,颇费钱粮。少君侯肯不肯收留?”
徐荣亦笑:“少君侯邑中有民两万余,美田十里。邑中产业日进斗金。何差你我兄弟这一口!”
田冈摸头憨笑:“能吃饱便行!”整日刀头舐血,餐风露宿,与鲜卑游骑周旋厮杀的汉子们,如今年纪渐长,也想让一家老小过上安稳日子。
马兴喜道:“能饱食酣睡,兄弟齐聚。这条命便卖与少君侯,又有何妨!韩隆,你说是与不是。”
又有一人接口道:“马大哥言之有理。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四人说话声大,一路领兵护送的崔霸不禁笑道:“啧啧,瞧你等这小家子气。来我楼桑又岂止是果腹?如此,何不去义舍吃粥!便是顿顿好酒,餐餐鱼肉,我家少主亦请得起。只需……”
“只需什么?!”田冈吞着口水,两眼一横。
“只需赢得过我手中双钩镰枪。”崔霸傲气一笑。
“哼!”田冈满脸不服,被徐荣硬拖进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