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林间树丛,化成光斑,星星点点铺洒在地面上。崇越单独在另一边漫步歇息,程末则站在一棵树前,望着季初见在空地上练剑,纤弱的身影,舞动起剑势,还真的有了些飒爽的感觉。想到就在不久之前自己还是和红煜学剑,现在这么快自己又去依样教别人,程末也是觉得世事无常。
平心而论,他觉得自己算不上好的老师,可还要承认,季初见真的很有天赋。原本没有任何根基的她,仅仅看了程末做了一遍,就能几乎不差的原样作出。任何的招式动作,对她都不是难题,学习之快,不论程末还是言归,都感到吃惊。
而想到了言归说的天生灵箓,还有季初见眉间已成雏形的无形之剑,程末心中,真的有些感慨。 天赋,真的是件有趣的东西。它可以填平不公的沟壑,又能让他人的努力消解于无形。很多人不愿意承认它,却不得不面对它的存在。
对程末来说,他就不觉得自己是个有天赋的人。他只是足够灵活,可以灵活的面对这个世界的现实。
灵活的知道,自己就算没有天赋,也要继续生活。
“这丫头,学的还真是快啊。”言归感慨道:“你明明没有教她别的,就能到达这个地步,也是难得了。当然,如果你愿意认真教她,她还会进步的更快。”
言归明显话里有话。 “你什么意思?”程末是个精明人,精明就在于,他会适当装糊涂。
可言归没他这么“精明”,或者说,他有自己的“顽固”。
“别装了,你懂我的意思。”言归嗤笑道:“你教给季初见的,根本不是实用的剑法。现在她自己练练架子还行,要是真打起来像她这样,非吃亏不可!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剑乃百兵之君,除了杀伐,更多承载了一些道与教化的礼仪。”程末淡淡道:“剑法不一定要你死我活,同样可以阳春白雪。”
“阳春白雪意味着曲高和寡,你们现在面对的却就是你死我活。”言归不同意他的看法,“你不是个吝啬的人,也不会拘泥于师门传承这种事情,况且,季初见已经认你做老师——虽然过程有些儿戏,说出去的话至少也算一个名分,为什么你却不愿意把真本事教给她?” 沉思片刻,程末说:“想听实话吗?因为我狠不下心。”
言归静静听着。
“你应该知道,真正的修行是什么样的,故事中的逍遥修仙是从来没有的——至少我没有遇到过。残酷、血腥、乏味,从我开始修行以来,这才是每天的常态。我是这样,我认了,因为我的生活从一开始就如此。但她,”
程末望着还在舞剑的季初见,顿了顿说:“她的生活原本不是这样,只是一个意外,将她无意中从原本的地方,跌落到和我一样。那么我,要不要就因为自己的影响,从此彻底改变她的生活,让她即便回去了之后,也格格不入?”
“而且你要知道,真正的剑法,是绝命杀人之术,沾染了戾气与血腥。而这些,都会慢慢扭曲掉一个人的心智。” 程末抽出自己的长剑,银亮的锋刃,镜子一般倒映出自己的面颊。
自己在这么多年,也被扭曲,改变了吗?
也许吧。
换作父亲去世的时候,他也想不到,自己也会像今天这样。
“这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却未必真的是现实,也不会如你所想的按部就班。”言归摇头说,“季初见是季家的子弟,将来必然会被重点培养。你所曾接触到的,她都会一个不落的碰到,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你替她选择了逃避,可逃避之后,她还是要面对现实。或者说,她已经在现实中了。” “可至少,我让她多了一时半刻,保留在自己的世界中,不是吗?”程末说。
“你还真是个理想主义者。”言归叹道。
他早就知道,程末面对世界的态度极为现实,然而一直是个理想的人。
否则,就不会舍弃一切,去未知中寻找自己的身世。
“老师,”季初见的声音,打破了二人的沉思。她走到程末的面前,说:“我练完了。”
“嗯。”程末收起了自己的剑,回应说:“休息一会儿吧。”
季初见站到了程末身边,掏出了一小包东西,打开递给程末说:“老师,你要吃点吗?”
程末见到这是一包浆果,有些意外,问:“从哪来的?”
“前日路过一片果子林,随手摘得。”季初见说。
“那就能随意吃?”程末道:“万一有毒怎么办。”
“不会啊。”
“你怎么知道不会?”
“摘之前我已经尝过一些了,确实没毒。”季初见拈起一颗,放在嘴里后理所应当地说。
“呃——”程末有些无言以对,彻底被这个逻辑说服了。
红彤彤的果子,分外鲜艳,程末也拿起了一颗放在嘴里,浆果的汁液咬破后溅射开来,偏酸的味道回荡在唇齿之间。
“老师,你觉得怎么样?”
“味道还可以。”程末实话实说。
“我是问今天的剑法,练得怎么样。”
“学的很快,让我也刮目相看。”程末说的还是实话。
“嗯,学的很快呢。”说完这句话后,季初见就没再说什么,只是自顾自吃着浆果,头微微扬起,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程末诧异,在季初见的态度中,他分明察觉到了隐藏的——不满?
略一思索,旋即恍然。
在他也是这个年纪的时候,每当完成了长辈的要求后,在心里总是会期待着他们的奖励。即便只是一句简单的称赞、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自己的内心,仍旧会充满了期待。
对于自己付出后的一种肯定。
想通了这点,程末将手放在了季初见的头上,轻轻抚摸着说:“你做的很好,真的很好。”
“嗯。”季初见点了点头,感受着程末的抚摸,轻轻低头闭上了眼。
程末缓缓舒了口气。
每当这时,总能感觉到莫名的安心与宁静。
偏偏和以往任何时候的感觉,完全不同。
这是为什么?
因为自己也在被人依靠?
自己也是被人需要的。
人在照顾别人的时候,除了劳累,原来也会有愉悦的感觉。
程末的嘴角,勾勒出上扬的弧度。
一道气息,仓促闯入程末的感知中。手上捏着的浆果,不由自主落到了地上。
季初见有些奇怪,抬头看着程末。
她没有看到,在身后一道影子隐藏在草丛中,一闪而过。
“老师?”
“没事。”程末注意到了对方,但还不想让季初见知道。
他从季初见头上收回了自己的手,再次意识到这个事实,即自己和她并不是单纯的老师和学生,现在的情况也容不得他松懈。
他们是懵懂的羔羊和冷酷的护卫的角色,有无数的灰狼在暗处对他们虎视眈眈。
自己能做的,只有在他们得逞前,用残酷的手段把他们都送回地狱,一次又一次,没有妥协。
“你在这边等我一下。”程末嘱咐季初见不要离开,转身走向了刚才那道隐秘的影子,最后藏身的地方。
片刻后,等他回来时,季初见只注意到,程末的衣角上,沾着还没有完全干涸的血迹。
她什么也没有问。
……
一路向西,地形从平原变得崎岖,山间的道路往往要绕很大一圈,才能到达终点。
好在崇越的速度很快,这些路程也完全不是问题。
程末也明显感觉到,气候开始渐渐湿润了起来,毕竟现在已经到达了元台广界的极西地带,很快就要接近洛峦洲,那块遍地是海的地域。
“按照这个路线,很快就要到达的地方,是翼靖,那里有一处通往洛峦洲的传送阵,你也是为了它而来吧。”言归一边扫视着地图,一面说。
“嗯,”程末肯定道:“若从那里离开,至少能再节省一个月的路途。现在对我们来说,必须争分夺秒。”
从之前的最后一批袭击者口中,程末得到了一个对自己不利的消息,就是钟于已死、现在保护季初见的是个少年这件事,已经传了出去。就连季初见女扮男装,也都被这些刺客知晓。
掌握了这些信息,他们的袭击也就更有针对性,这本来是程末一直避免的,现在不得不去面对。
季初见安静地坐在马鞍前,听不到二人的对话。女扮男装这件事已经暴露,她现在也就不再刻意伪装,乌纱般的头发直接披散,青丝如瀑,垂下双肩。
“不过话说回来,那些刺客中传的消息,可没那么靠谱。”想起这件事,言归忍不住发笑,“上次审问他们,什么保护着季初见的人也是女扮男装;什么保护者是两个人、还有另一个少年在暗中守护,各种乱七八糟的消息都有。这般流传下去,以后从他们嘴里听到你是个三头六臂的怪物,我都不奇怪了。”
“江湖传闻,大多以讹传讹,多经过几个人的嘴里,完全面部全非,也是正常。”程末道,“但现在已经被人警觉,我也不能再那么悠哉。早日离开是非之地,才是正道!”
白马疾驰,程末看到遥远的天边,浮现出一道五彩的光芒,如雾气般久久不散,回荡着元气的意味。那里就是翼靖地区,传送阵散发出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