耒阳郡,邬山寨下,山上一名小卒探出头喊道:“别误会,我们也是官府的兵,不是匪!”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欢天和喜地匆忙赶来,站在山腰上顺势向下看去。
一座座军帐已经搭建完毕,向远眺去,一眼望不到边。 军帐周围,都是穿着甲胄的甲士,还有黔首拉着马车帮忙搬运粮草,一些士卒抱着箭矢堆放在一块,更远处,还有工匠在打造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这些准备,俨然是一副要攻城拔寨的模样,王禳灾上次走后,邬山寨迎来了一次大整顿,所有品行恶劣,不服从管教,不听从指挥的“匪”,全被欢天、喜地踢出山寨。
还有原寨主何闵的旧部,也被他们二人清除干净,与沐阳郡的枫叶城联系上后,王家的管事刘伯,派来了一位王冲王教头,每日训练他们,一开始大部分人还不服,直到他以一敌百,打一群贼盗打趴下后,邬山寨才步入正轨。
这半年来,邬山寨修葺了寨中房屋,把山峰用栈道都联通了,再也不用下山后再去另一座山上了。
主峰下面还修了一座山门,用竹木编捆而成,并且修建了几座竹制哨塔。 眼下,山门处便有十几名弓手站在哨塔上与官兵对峙。
欢天看着下面的官兵,刚刚喊话的声音很大,底下肯定听得见,但对方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不愿意来问问真假,想必是来者不善啊……
“接着喊话,你们去请王教头。”
“是”几个兵卒跑去一间木屋,日上三竿,这间木屋里面却依旧鼾声如雷。
几个兵卒相视一眼,“你去” “你去,我才不敢”几人眼神中都充斥着恐惧,打搅王教头睡觉,可是会被他揍的三个月下不了床。
之前有几位兄弟起的早,在王教头屋子附近大声喧哗,王教头被吵醒,直接把他们肋骨打折好几根,可即便如此,他们还要跟着其他人一同训练。
几人犹豫不决,最终一个人鼓起胆子,上前扣门:“王教头……王教头?”
几声呼喊后,屋内的鼾声忽然消失,气氛安静得诡异,如同暴风雨前的平静。
屋内忽然传出一声巨吼:“哪个不长眼的,打搅乃公睡觉!” 紧接着房门被打开,一个身材修长,面容端正的男子走了出来。
从面相上看,这就是一个普通的男子,但对于邬山寨的这些兄弟,站在他们眼前的就是从地府跑出来的活阎王……
王教头一把拎起刚刚那个士卒的衣领:“如果你不给我一个吵醒我合适的理由,我今天就拿你练练棍法!”
士卒被悬在空中,结结巴巴道:“王……王教头,五百主请您过去……山下来了一伙官兵……”
欢天喜地被纳入正规军后,便有了自己的官职军衔。 两人都做了五百主,率长由王禳灾亲自担任,对外的挂名就是沐浴郡枫叶城王氏子孙王崇煊之子王禳灾第一私兵率曲。
这是给庭尧的护军都尉、征军校尉都上报过的。
“官兵?”放下士卒,王冲狐疑的看着士卒,“当真?”
“千真万确,打的旗号是耒阳郡的,山下全是他们的营帐,远处还有马匹、骑兵呢。”
“怪了……”王冲喃喃道,耒阳郡实现已经打过招呼了,耒阳郡郡守应该知道邬山寨的真实身份啊……怎么还敢来山下。
“他们有没有说此行的目的?”王冲问道
“就说,就说是来剿匪的了……”士卒答道
“他娘的……耒阳郡守好大的胆子,你去召集全寨,去武库里拿甲胄、兵器,准备作战!”
“啊?”士卒啊了一声,愣在原地。
“啊什么啊,快去!”王冲瞪了他一眼,几个士卒跑开了,王冲向着欢天喜地方向走去,盗贼印得到消息后,带着他的盗贼团伙也匆匆赶了过来。
两人相互点头打了声招呼,便一同走向欢天喜地那边……
……
“今日太阳好……要是每天天气都这么好就好了。”睡醒的王禳灾抻抻胳膊,动动腿,活动活动自己的筋骨,今天他要面见一个重要的人,是那日跟医家老前辈荀刖疗伤吴武后,与老前辈聊天时,偶然得知的,随后就拜托他老人家找到这位,王禳灾特别想找到的人。
“人来了,人来了”队正李固跑进城尉府,“李固队正,没想到你亲自来了。”王禳灾惊愕道。
“不止是我啊,城主大人都来了……”李固答道
城尉府大门口
城主李襄搀扶着一位年迈的老翁出现在大家面前,身后还有几个身穿褐衣,神态拘谨的中年农夫。
王禳灾连忙上前作揖,“寒封城城尉王禳灾见过许公。”
“不敢当,不敢当,城尉大人愿见我一个糟老头子,已经足以够我吹嘘一辈子的了。”
王禳灾跑过来与李襄一同搀扶老人,“不不不,我王禳灾今生有幸,竟能遇见一位农家前辈,这是我的福分才是。”
“哈哈哈,两位就不要互相夸辞了,快快入府才是。”
“对对对,许公请。”王禳灾伸手
“城尉请”
王禳灾来寒封城这么久,各学派的士人都见过了,这群知识分子虽没有大富大贵者,但打扮起来却不含糊:无不戴冠佩剑,仪表整洁,哪怕王禳灾也不免俗,有些士卒就是因为家贫,却打扮得干净体面遭乡人笑话。
儒生还要置办高高的巍峨儒冠,阴阳方士则需要点优雅仙气,只为在游说王侯时印象过关。
但今日许行带来的农家弟子,却格外特殊,众人都穿着粗麻短衣,脚下是齐楚农夫常见的草履,
据说他们身上的每一件东西,都是用自己亲手种出的粮食所换。
他们三十余岁年纪,却好似四十,手上也老茧纵横,看得出来,是真正下过地,挥舞过农具的,面容也晒得跟终日劳作的老农差不多黑。
甚至连见到王禳灾这大官的态度,也与普通农夫无疑,拘谨老实,在宴席上坐立不安,也就年纪最大的许行见多识广,能与王禳灾侃侃而谈。
那日与医家荀刖老前辈聊天时,王禳灾意外得知荀刖有位好友,竟然也是诸子百家之人,便好奇的开口询问。
没想到竟然是农家,且就隐藏在寒封城之中,得知此事后的王禳灾异常兴奋,现在寒封城被围困,最重要的就是缺粮,粮食只够维持一个月的,城内却还有大批荒地尚未开垦,只要熬过寒冬,撑到今年春耕种上种子,便又能收获一批庄稼了。
只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春耕之后还要等上那么长时间,等到庄稼熟透了,人早就都饿死了。
所有王禳灾做了两手准备,这第二手准备,便是劫粮,以战养战,抢对面姓蓝的粮食,只是计划他还没有完全想好……
“想不到许公隐于寒封城内,若非荀刖老前辈顺嘴一说,我还真不知道,农家竟在宏渊。”
许行先请王禳灾将漆器、铜器撤下去,他们用自己带的简陋陶器即可,王禳灾一一答应。他又拒绝了王禳灾的敬酒,表示俺们农家人不饮浪费粮食的酒,只抿了口汤水后笑道:
“言重了,老朽当年离秦后,也曾带着弟子们游走于宏渊、雪莽在本地呆过一段时间,教农夫耕作,后来中原儒学盛兴,大批大批的人都弃农学儒了,我便带着农家子弟又到了南方,当地人称我为许农,不想十年过去了,他们还记得我……”
许行说得一口流利的关中话,这比王禳灾的秦言还要正宗,这没什么好奇怪的,王禳灾听闻,这位农家野老的祖上许胜,当年可是丞相李斯的同僚,都作为吕不韦门客,在咸阳编写过《吕氏春秋》!
农家是诸子百家里的异类,他们与墨者有点像,生活极为简朴,穿着普通的粗布衣服,虽然倡导耕桑,却没有属于自己的一寸土地,过着周游列国的生活。也不像儒生一样追求高官厚禄,只希望得到百亩土地、数亩房宅,定居下来,带领当地百姓钻研耕作技术。
祖述神农氏,继承后稷事业,讲究播百谷,劝耕桑,以足百姓衣食。五谷足,则百姓足,百姓足,则天下足,这是他们始终如一的理念……
有专业人士来帮自己的国家领地发展生产,本应是大王封君们拍手称快的事情,然而农家却一直苦于没有立足之地。因为一百年前,他们的领袖许行,从孟子处抢了学生,狠狠得罪了这位学阀。孟子门户之见、地域之见极重,所以农家难以在稷下学宫和齐鲁有发展。
到头来,农家也只在泗上的小国滕国求一席之地。滕文公时,农家在滕国开地,与当地百姓共同耕作,其乐融融,但滕国被宋灭亡后,就只能离开那里了……
那些年,诸侯合纵连横,朝秦暮齐,东方混乱不堪。宋国灭了滕国,随后被齐所亡,齐国又遭到五国伐齐,差点也亡了,到处都是战火纷飞,的确不是农家发展生产力的好时候。
农家就这样颠沛流离,中衰了很长时间,直到许行的孙子许胜时,却有了难得的机遇:秦相吕不韦想要效仿四大公子纳士养客,点名邀请农家入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