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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令。”孙隶中年傲锐,却并非恃才傲物之辈,他知道太医令也是沈受沈王信任的人,甚至超过了自己,便立刻拱手与其见礼……
“见过孙将军。”这位太医令在宫中厮混多年,当年沈炙夺位的时候,他不小心站错了队,但并没有遭到清算,凭借也能日渐受到沈王器重,也足以说明其聪慧圆滑,他也下车作揖,同时笑道:“还未恭贺将军。”
孙隶谦逊了一番,又低声问道:“太医令,赵老将军无事罢?“
方才太医令也在殿上侍候,直到沈王让赵老将军先回,才让太医令相送,陪同赵老将军回府邸。
一些旧臣曾说沈王少恩,但沈王并不薄幸,对功臣宿将,还是满怀温情的,虽然有意提携孙隶,但也怕赵老将军今日建言不得用,这位战功赫赫的老将军气出病来……
太医令摇了摇头,感慨了一番:”赵老将军无事,只是他从军数十年,身经百战,受过刃伤、矛伤、箭伤、扭伤、摔伤,我都数不清有多少。年轻时还好,如今日渐老迈,身体便大不如前了,方才在车上,还笑着对我说,既然君上已有勇锐新将可用,他也是时候告老,回老家去享天伦之乐了……”
“赵老将军有意告老?”
孙隶面露惊讶,心中却微微得意,赵将军的确是老了,不但身体大不如前,连思绪也迟钝了,君上之所以问他们二人讨伐宏渊需要多少人数,是因为沈国已连续多年用兵,想要凑qi十万人,那等到明年秋收,举国动员才行。
君上的性情,虽曾有过一段隐忍的时光,但大权独揽后,却越发刚猛果决。决定的事,无论付出多大代价,都必须要办成!最好是又快又好地办成!他不喜欢拖延。
受宏渊欺辱多年,岂会再忍两年才报复?
赵老将军果然是老眼昏花了,连这都没想清楚?
君上任将,与宫闱之争一般,亦是新人笑,旧人哭,赫赫战功不仅是敌人尸骨铺成的,还得踩着那些先辈老将。
孙隶暗自摇头,口头上却叹息了一番岁月不饶人,而后便与太医令告辞,径自回府邸了,沈王将在六月向百官诸将宣布这项任命,到时候肯定会引来无数质疑,质疑孙隶的过去,质疑他经验不足……
孙隶需要用完美无缺的灭宏渊方略,狠狠打在他们脸上!
五十万人灭宏渊,他可不是在吹大话,而是有自己的一番底气,当年武安君以数万之师,便能举鄢郢,破江陵,现如今宏渊国守着东边的半壁江山,宏渊王又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宏渊国内部战和不定,正好发动一场出其不意的战争……
用壮勇之将,凭借锐勇之师,挟灭国之势,一鼓作气,攻下宏渊国!这就是君上的意图,孙隶觉得,自己完美领会到了,那几年在老沈王身旁的郎卫生活,可没有白费。
“伊阙之战前,武安君突然被穰侯任命为主将,当时的他,年方三旬,出身低微,无赫赫战绩,却一战而天下皆知……”
孙隶迈出沈王宫大门时,又抬头回望那高耸的冀阙,眼中满是豪情。
“我必灭宏渊国几百年社稷,得胜而归,在此们处,献张啸杀虏于王前!”
……
在自己的府邸内,王禳灾度过了几日平静的日子,这几天,他认真的通读了吴武给他的吴子兵法,还去看望了他。
吴武恢复了不错,已经恢复意识,可以说话了,只是下地运动还要一段时间。
又抽空去了趟军技司,安抚了一直喊缺铁的夏藤,去了趟军司空,看望了程柯、邓循两位墨者。
“还有哪没去过呢……”王禳灾托着腮回想着
……
驻守在城西的康、郑两位率长、以及其麾下的五百主都没料到,王禳灾来到了这边,还要来一场巡营。
“城尉巡营!城尉巡营!”
节奏缓慢的鼓声被敲响,传令兵抵达各营传达这个消息,引发了一阵躁动。
而后,在一众部属簇拥下,城尉王禳灾走出了大营,按照顺时针的顺序,开始在硕大营地内巡视起来。
今天的王禳灾身穿长衣,外披皮甲,胸口有花结装饰,足穿翘尖履。头戴鹖冠,长形脸,一把短须,虽是武官,神态雍容儒雅。
作为太尉王崇煊之子,他受过良好的家庭教育,不敢说文武双全吧,但基本的治军方略他也略懂一二。
校场上那些王禳灾昔日的同时期袍泽, 经常感慨,说王禳灾真有个好父亲。
可看着面前的营地,王禳灾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各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他也有自己苦恼的事情。
相比于父亲王崇煊亲自统帅的枫叶精锐,还有大伯王通手下的沐阳郡兵卒,寒封兵,实在是一支战斗力颇让人怀疑的鸡肋。
尽管王禳灾训练了一支千人新军,但整体的寒封城守军,并没有得到太多的提升。
但抱怨的话是不能有的,更不能利用父亲的职权为自己调整任命。李信从枫叶出发时,他可是向刘伯保证过,要闯出一番天地来。
越级报告、不满任命,这样的城尉,管你是什么背景,将军都有诛杀的权力。
刚刚下了戎马车,王禳灾便击鼓让康、郑两位率长、五百主们来集合,他说话和蔼,大家都用秦言交流,倒是无形中拉近了他与众军吏的距离。
而后,便是风风火火的巡营,王禳灾必须知道这究竟是怎样的一支军队,也要让兵卒们知道,谁是他们的都尉!兵不知将,将不知兵,临战大忌也!
不过,光从眼前简单的营垒布置里,王禳灾便能看出,这支寒封兵,素质差沐阳精锐远矣……
宏渊军的扎营自有一套制度,尤其是这种长期停驻的永久性营盘,外围必须以高八尺的木墙围起。一支五千人的军队,亦分中央大营和左、右、前、后各率,都有单独分配的营地,各营四周围树挖有界沟,并明确颁布禁令,不是同“率”的人不得进入其他营地。如有其他率的兵卒擅自进入,率长应惩罚他们,并连坐其百将、什伍,否则与之同罪。
而营地里的道路,每隔一百二十步设立一个岗哨,负责限制行人往来,保障交通顺畅,除非持有将吏的符节,不然一律不准通行!
这样做,除了严防奸细外,还有一个重要作用,那就是从日常生活开始,便让兵卒学会服从命令,学会令行禁止,将他们做黔首时的懒惰散漫统统去除!
然而,寒封兵们的营地里,却做的不够到位,营地中沟壑斜行,营房依地势错列倒是不假。但在李由眼中,不同营地间壕沟挖的很草率,岗哨距离过长,而且守备松懈。那些外出打柴和放牧战马的人,也三三两两地出入,没有整队行动。
甚至在他巡视之际,明明已经击鼓示警,明明已经让传令兵到各营传话,却仍然有人大咧咧地走在营间道路上!一边走还在一边大声喧哗。
对这样的人,王禳灾没有半分客气,一颔首,紧随他身边的短兵亲卫立刻上前,将其拿下!继而押着这两人到一座营门前,大声宣告道:“将军入营即闭门清道,有敢行者诛,有敢高言者诛,有敢不从令者诛!”
话音刚落,当着身后众率长、五百主,以及营垒里问询出帐众人的面,那两名外出打柴回来的倒霉兵卒,便被按在木桩上,由短兵亲卫举起铜斧,斩下了头颅!而后高高悬挂在辕门之上!
“军中之制,五人为伍,伍相保也;十人为什,什相保也。这两人所在的伍长、什长、屯长、百将,皆笞二十!”
这四人立刻出列,乖乖褪下衣衫,被人以竹篾扎成的藤条抽打肩背,一下又一下,声声入耳。
这样一来,十几天里松散惯了的寒封兵们,再无一人敢无视禁令,都讷讷无言。
王禳灾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行刑,先前同率长们热切交谈的和蔼上司,一下子变成了冷面都尉,将威,便是这么初步树立的。王禳灾从小便学文武,深受父亲崇尚的法家思维熏陶,用将这种思想也渗入了军队治理中。
知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炽焚。
军规军纪,往往是从小事处开始败坏的,一旦败坏,将军便无法对士兵令行禁止,战斗力也将大打折扣。
待行刑完毕,王禳灾也顺势离开了营中的主干道,步入小的营垒里,开始在百人一垒的营地内部巡视起来。
在路上走着时,还看不出太大区别,但进入内部,一路看下来,王禳灾面色愈发凝重,因为没有一个营地的兵卒是让他满意的。
兵卒们都是临时得知城尉要来后,才匆匆从帐中跑出来的,看上去有些杂乱,他们站在路边好奇又忐忑地看着这位巡视的城尉,虽不敢交头接耳,但眼神对话可不少。
几个营垒下来,王禳灾算是看明白了,这支寒封兵,与自己先前在沐阳郡看到过的沐阳劲旅之间究竟差了什么。
不止是军纪的严明,不仅是士卒本身的素质,还有整体的士气!
先前那场夜袭和城内阻击战的喜悦已经过去大半,再加上这几天对方似乎没了动静,就导致了这些士卒士气愈发低落,毕竟谁都不想一直困在这。
寒封城的士卒在半年前里就被征召,如今已离家近一年,本来都已经迈开步子回家了,却又被通知戍期延长,还要打一场战争,是个人都会心生不满。所以寒封兵都有些散漫和士气低落,对这场战争热情不高。
王禳灾能够理解,却不能任由他们如此松懈。
“兵法言,将轻、垒卑、众动,可攻也。这样一支军队,守在营垒里我都怕他们被沈军一击即溃,更何况野战遇敌呢?”
父亲在王禳灾出发前告诉他,遇到战事无过即可,万事小心,但现如今看来,城里有这样一支未开战便士气低落的军队,连无过都很难做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