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国外面的风声不大,温度刚好,阳光很是暖和,天地间的韵味适中,让人很舒服。
唐青手中拿着一本民间的志怪奇谈看的很有滋味,行走在微风徐徐的官道上,十分满足。
依他的想法,读完手中那本书,时间刚好到正午,那时他便可以停下来休息,吃几口干粮,然后继续赶路,约莫黄昏时分,便可以将这条狭长的官道走完,到时候便可以向人打听可以读书的地方。 官道两旁是一片苍凉黄土绵延而去,一直通向很远处的斑驳山脉,偶尔会有一片野草苍翠于厚土间挣扎而起,给这荒无人烟的孤道间带来几点生机。
唐青静静的走着,脸上情绪很淡,偶尔看到兴起,会忍不住轻叹或微笑。
他的眼眸间藏着一片银色星光,于瞳孔深处弥散而去,是为不凡。
日头渐渐高升,空气中慢慢有了一层热意,阳光从天边直射,落在那本书的字体之间,晃的唐青有些眼疼。
他忍不住抬起头,松一松微微有些酸胀的双眼,然后忽然停身,朝自己的身后看了一眼。 唐国的宫殿早已隐没在官道的那一头,唐青自然看不到什么,于是他很快转过身,眼中的情绪微微低沉,留下几分失落。
离开唐国不过半天的时间,他便有点想家了。
这种感觉很不好受,但却必须要承受。
唐青将手中的书本置于腰间放好,整理情绪,落坐在官道一旁的碎石之间,准备休息片刻。
就在这时,官道的另一头,忽然响起了一阵剧烈的马蹄声。 从远处而来,很快及近。
像一片潮水。
唐青有些意外,他很快起身,往尽头眺望,入眼所及,是一队披甲骑兵,浩浩荡荡呼啸而至,卷起道上的黄土碎沙,在身后化作一层遮天尘烟。
那队骑兵很快来到唐青身前,阵势很足,威风八面。
一层尘埃扑面而来,唐青微微眯眼,忍不住皱起眉头。 他往后退了几步,拍拍身上沾惹上的灰尘,便准备绕到一边给骑兵让路。
骑兵队却忽然停下,百人长的队伍立在官道之间,声势很大。
唐青的眉头皱的更深,索性在原地默立,眼神平静袭人,宛若黄土之间飘散的轻风。
领头的那位骑着一匹白马,已近中年,眼神很是阴郁,脸色冷淡的好似冰川,他翻身下马,来到唐青身前,仔仔细细看了很久,然后开口问道:“唐国来的?”
很是直接,近乎无礼。 唐青皱起眉头,没有回话,只是平静说道:“请你们把路让开。”
他的声音不大,不曾带有怒意,甚至有些柔弱,但是语气很浓,并且认真。
没人认为他是在开玩笑。
骑兵将领眯起了眼睛,他冷笑道:“看来传闻都是假的,唐帝的儿子不是个病秧子,反而挺有种的。”
唐青开始有些不悦,也有些意外,他说道:“原来你们知道我是谁。”
“唐国皇子拜走天下的消息早已传遍诸城,所有人都想着把你请回城里好好供奉巴结,可在我看来,完全没这个必要。”
骑兵将领继续说道:“独行的落难皇子,只怕唐帝早已当你这个儿子死了吧,把你带回去,又哪里能攀上唐帝这根高枝儿?”
骑兵队伍中响起一阵哄笑,马蹄声乱震,在原地惊响躁动,似乎随时都会绝尘而去。
唐青脸色渐沉,没有回应。
将领冷笑更甚,说道:“不过城主下令让本将军一定要将你带回去,怎么着,跟我走一趟吧。”
唐青凝眼望着眼前的将领,很久很久,最终开口说道:“唐国麾下十七城,你们来的最快,所以应该是离这里最近。我猜你们是夜云城的将士。”
将领笑意微收,冷眼说道:“那又如何?”
唐青摇摇头,他不再说话,只是往道旁让开了一步。
这一步不远,不近,却刚好挪开了一个位置。
下一刻,就在数百双眼睛的注视下,那个位置上突然凭空多出了一个人。
那人身着唐国内宦官袍,头戴高帽,脸膛方方正正,带着无穷威风。
分明是一位宦官,却霸意毕现,身上的气息雄浑厚重,宛若战神。
他的脸上没有情绪,只剩冰冷,眼神从身前的百多名骑兵转到那名将领身上,瞳孔深处寒意渐升,很快凝结成一道杀意。
骑兵队伍中的笑声瞬间停止了,马蹄声也仿佛冻住了,就连那位将领也瞪大了双眼,浑身冷汗倒流,像是有大灾难。
他认出了眼前的这个人。
很多年前,唐帝创建唐国,敕封十七城,曾驰马而行,亲临十七城领域。
那一年,在唐帝身后,只跟着三个人。
一人是凤后。
一人是大祭司。
还有一人,便是眼前这位。
他是唐帝的近臣,唐国大内第一总管,据说大唐高手联盟能排进前五的高之叶。
高总管常年陪伴唐帝左右,几乎不离御驾半步。
谁能想到,皇子入世,唐帝竟将他派出来暗中护送。
风声渐沉,飘来一股杀意。
高之叶冷立在原地,背对着唐青说了一句话:“殿下,请闭眼。”
唐青叹了口气,很快闭眼转过身去,将手覆在腰间的那本书上,情绪怅然。
那名骑兵将领早已肝胆欲裂,听到高之叶的那句话,他猛的跪到在地,苍白着脸色颤声道:“高总管饶命!皇子殿下饶命!小人只是奉城主之命前来接殿下回夜云城休养一段时日,绝无半点冒犯之意,些许不敬,权当是小人与殿下开的玩笑便是,可千万不要当真才好!”
他身后的百多名骑兵同时下马,没人敢说话,只是同样跪倒成一片,像一次朝拜。
高之叶近年来长居唐国深宫,几乎没有在外界露过面。
但他的凶名和狠戾却早已在很多年前便已传遍了唐国十七城,并且根深蒂固。
建国之初,他曾提一柄七尺狂刀,在大陆四方征杀了七天七夜,死在他手中的敌人不可计数,当他从一堆尸体中浴血而出的那一刻,大陆上的很多人都看见了那副画面,可能终身都难以忘记。
建国之后,高之叶便隐居在唐国深宫之中,除了保护唐帝,便专管典狱刑法。
唐国官吏,无论权势如何,身价几许,见到他都要恭恭敬敬喊一声高大人,不敢有些许造次。
甚至民间传闻,提起高之叶这个名字,可止小儿啼哭,实乃猛如虎。
大唐第一宦官,威名可见一斑。
如今官道之上,高之叶居高临下望着跪倒在地的一群人,说出了现身后的第二句话:“错过了今日,唐国治下只有十六城,夜云城从此除名。”
这句话意思简单,十分明了。
骑兵将领心中一寒,刚想抬起头来,却发现自己已经动不了了。
因为高之叶看了他一眼。
叶落归根,如影随形。
骑兵将领想躲开,却又哪里躲的过眼神的追杀。
世人都知道高之叶喜欢用刀,却不知道他的刀藏在哪里,或许看见过那把刀的人都已经死了,就好像此刻的骑兵将领。
一道血线从他的头颈处迸起,紧接着又有数百道血线从他身后的骑兵身上喷薄而出,凄美并且罪恶深重。
只是一眼,凝起杀意,汇成刀气,便成修罗场。
唐青转过身来,睁开眼睛,松开覆书的右手,看到这幕血腥,忍不住说道:“大可不必如此。”
高之叶摇摇头,凝声道:“殿下心慈,明明心中气愤却不忍杀人,这种事情,交给奴才来做就成。”
唐青叹道:“真的要毁了夜云城吗?”
高之叶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唐青继续问道:“高总管怎么知道我会遇到麻烦?不要告诉我是巧合。”
“有大祭司在,自然什么都知道。”
高之叶忽然抬眼朝着远方望去,然后说道:“大祭司吩咐过,让奴才护送殿下出唐国境域,等到了大陆游散之地,殿下就真的需要靠自己了。”
“早晚的事。”
唐青笑道:“老师算无遗策,还真是将我照顾的面面俱到。”
高之叶不置可否,他想了想,很快补充了一句:“陛下说了,若是有人欺负殿下,不管千里万里,哪怕天涯海角,刀山地狱,都一定会将那人挫骨扬灰,轮回不得。”
听到这句话,唐青心中微动。
然后便想起了四岁之后再没见过的父亲,又有些伤感。那个身穿深黑色龙袍的高大身影在唐青的记忆中早已模糊,可是那份血浓于水的父子之情,却是一直都在,从未离开。他苦笑着点点头,说道:“我们走吧。”
高之叶牵过那匹受惊的白马,恭敬请唐青坐上去,然后牵着马绳在前面引路,一路往官道尽头走去。
剩下的百多匹骏马很快一哄而散,顺着官道两侧的黄土原地朝着更远处的山脉间疾驰而去。
失去主人的它们,也许很快便会成为一群野马。
自由,而且可以活下去。
而那些四散的头颅在风中凌乱,切口处的平整光滑像是对他们往昔岁月的一种莫大讽刺。
风声乍起,阳光依旧。映照在一主一仆的背影之上,随着这渐沉的天色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