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青的时间不多,只有十年。
他需要抓紧赶路,找到天地神院,好好读书,求一场造化,救下自己的命。
在那之前,他已经在这座小镇中停留了几个夜晚。 不能再有更多的时间浪费。
可是此刻长街当头,碧水蓝的一次低头,简单相拥,却让唐青忘掉了时间,忘记了赶路,只想留在原地,时间静止,成为一段永恒。
少年怀情。
少女怀春。
他对她一见钟情,她又何尝不是?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沉默着在秋风斜阳中拥抱。
周围人来人往,可能没人会相信,这只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
不曾日久,却早已生情。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风声渐止,行人隐没,就连阳光,都突然间暗淡,像是快要天黑。
唐青突然抬头看看天色,心中默默计算着时日,感觉有些不对劲。 从开始到现在,最多不过一个时辰,那时还是清晨,没理由这么快天黑。
他微微皱眉,低头看了她一眼。
碧水蓝从他怀中离开,长发披在肩头,像一幕黑色的云雾,眉眼之间宛若山水,明亮袭人,美的像是画中的仙子。
她嘴角的笑意已经收起,只是望向唐青的眼中,却藏着数不清的情意。
她对着唐青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害怕,然后便很快转身,望向了长街尽头的那一片天空。 那里的天色渐沉,从昏暗融入浓墨,只是瞬间功夫。
漆黑的光影之间,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脚步声,从远处及近,很快到了他们面前。
昏暗间看不清脚步声的主人,只能感觉到一股沉闷浩大的气息在他们身前静止,沉默着,强大着,像一头来自虚无间的猛兽,隐于暗中,张开獠牙,等着他们葬入口中。
唐青挑起眉,伸手将碧水蓝搂入怀中,挡于身后。
这个动作不曾练习,却很熟练。 只是下意识的行为。
碧水蓝有些意外,俏脸微红。
黑暗中的那个沉静身影似乎更加意外,而且有些生气,似乎是不满于唐青的无礼。
一道莫名的杀意很快升起,借着长街四周的满空暗色,直面少年而去。
唐青仍旧默立在原地,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眼眸间的两抹星光却愈发灿烈,像是藏着一片星河,无比坦荡,也很倔强。
他不清楚眼前的黑暗中藏着什么怪物,也不清楚那股莫名的杀意和气息究竟所从何来,他只知道自己喜欢的姑娘就在身后,需要被保护。
很简单的想法,让他站的很稳,没有退后半步。
那道杀意很强,借着暗色破势,更多了几分诡异。
如果不出意外,一个屏息的时间过后,唐青会被杀意侵袭,死伤如何,全凭天意,或者黑暗中那道身影的心情。
气氛变得有些压抑。
像极了这片暗色天空。
碧水蓝却在这时站了出来,与唐青并肩。
她挑起眉,眼眸间凝起一束寒芒,很快望向了杀意传来的方向。
然后她便开口,冷冷说道:“够了。”
很简单的两个字,微微平叙,甚至不带什么感情。
唐青不知道有什么意义。
可是黑暗中那道势如破竹的杀意却突然停了下来,然后很快弥散于暗间,像一场泡影。
一个厚重沙哑,隐怒却又带着几分无奈的声音随之响起:“主人已经明言,她不会答应这件事。”
碧水蓝平静说道:“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您的选择不能太任性,需要考虑到自己的身份,还有,很多人的意愿。”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几份坚决:“无论如何,今夜您得随我回去。”
“如果我说不呢?”
碧水蓝冷眼而去,默默往前走了一步,蓝色长裙在暗影间沉寂垂落,显得很是郑重。
气氛变得更加压抑。
唐青忽然在身后开口:“你们到底是谁?”
是你们,不是你。
这句话是针对隐藏在黑暗中的那个身影,同时也是在问身边的姑娘。
少年有些情绪,暗色间的被漠视让他很不舒服,就好像回到了过去十六年那段无人问津的岁月,感觉不太好。
他没有去看碧水蓝,只是盯着眼前的那片黑色,似乎想要看穿那道不可视的身影。
碧水蓝眼眸微凝,抬头望着他刚想说话,四周的空气却开始翻滚,暗影骤然隐去,像一次夜色间的退潮。
长街之上没有行人,带着几分荒凉和冷清,风声过时卷起一阵寒意,有些恐怖。
那道隐于暗色间的身影终于露出了真身,匍匐在这座小镇的长街当头,一对眸子猩红可怕,藏着数不清的冷漠和杀气。
之所以用匍匐来形容那道身影,是因为它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老虎。
一头浑身赤色,足足有半层楼高的血虎。
血虎横卧在街头,一对前足保持着跪拜的姿势,正对着前方冷脸寒眸的的碧水蓝。
它身上的气息太过于强大,充斥着来自远古洪荒的蛮横味道,或许是碍于碧水蓝的存在,只是隐而不发,但望向唐青的虎眸之间,那样的不屑和杀意却无比赤裸。
唐青盯着血虎看了很久,眼中不曾望见恐惧,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微不可觉。
他认出了这头老虎。
于是便猜出了碧水蓝的身份。
突然有些释然,也有些疲倦。
他忽然说道:“原来你是月神的女儿。”
这句话刚刚落下,血虎的眸子微微晃动,似乎有些意外。
碧水蓝却毫不诧异,像是早料到他会猜到。
她眼神渐柔,微微贴近,轻声道:“我不觉得你会在乎这些。”
“问题不是他在不在乎,而是主人是否在乎。”
血虎慢慢抬起了前足,高立在沉寂无人的街边,没有张口,声音却从它的喉咙深处发出:“传闻中唐帝的独子遍览群书,是个极度的书痴,即使不出门,也能知道外界的很多事情,看来果真如此。”
唐青抬起头,眼神平静,说道:“七位人神很少在人间出现,却早已留下传说。书中记载,每一位人神身边都有一头祭兽相伴,月神是其中唯一的女性,她身边的祭兽自然备受瞩目,如果我记得没错,应该就是一头血虎,也就是阁下您。”
用阁下这个词来称呼一头老虎,显得很是怪异。
可是在场的两个人,包括血虎本身,对这个人性化的称呼都觉得理所当然。
人神的祭兽,地位或许比很多人类都要高很多,必须被尊敬。
很多年来,一直如此。
碧水蓝没有再说话,微昂着脑袋望着身边平静淡定的少年,眼中满是倾慕。
她想不通,他明明手无缚鸡之力,面对可怕凶残的血虎,为何能做到毫无恐惧,仿佛看淡生死?
直到唐青再次开口:“可是,即便您是高贵的祭兽,水蓝是月神的女儿,那又如何?您觉得我配不上她?”
这些问题有些直接,甚至带着挑衅。
血虎有些傻眼,就这样望着唐青,像是在看一个白痴。
碧水蓝掩嘴轻笑,很是开心。
“您既然知道我是谁,自然应该知道我背后站着哪些人和势力。”
唐青没等血虎反应过来,继续说道:“圣人唐帝是我父亲,怜舟凤儿是我母亲,孔先生是我老师,我有大唐一国十七城的支持,这样看来,至少从身份上,我有那个资格站在水蓝身边。”
说完这些话,他看了碧水蓝一眼,满是温柔,十分坦荡。
这是事实,不是炫耀。
血虎眼眸中的杀意渐渐隐去,嘴角却浮现一抹人性化的冷笑。
它很快回应道:“可是传闻中你天生寒体,据说活不长,我家主人不想她的女儿嫁给一个短命鬼。”
这也是事实,没有刻意嘲讽。
唐青低下头,脸色有些黯淡。
碧水蓝很生气,俏脸微寒,她刚想说话,唐青忽然抬起右手,轻声道:“有些事情我无法改变,好比我出生时的命,但有些事情我很想去改变,好比我未来的命。之前我就说过,给我十年时间。”
“十年你能做什么?”
血虎摩擦着自己的爪子,显得漫不经心。
唐青抬起头,认真说道:“那得十年后来看。”
血虎冷笑:“这是一场很愚蠢的赌注,我家小主人没理由为你赌上十年的青春。”
“我只有这条命。”
唐青有些遗憾,说道:“十年后若是月神还不能接受我,那我必然没能走上自己的那条路,等待自己的,要么是死亡,要么,是比死亡还难受的困兽人生。”
他想起过去十六年的日子,心情有些复杂。
十年成圣,这条路会走的更加沉重。
碧水蓝眼眸微红,拉着唐青的衣角轻声道:“我会等你,一定会。十年不够,我便再等你十年,只要你还念着我,我便一直等下去。”
他们再次依偎,简单承诺,却好似海誓山盟。
血虎看在眼里,却不再恼怒或生气,情绪有些复杂。
它不懂唐青人生中已经走过的每一步,或者将要走的每一步会有多艰难,却看懂了一个少年对所坚持的情爱和命运的执着与认真。
或许这次的见面只是一个过场,它看到了这些,对自家的主人便有了个交待。
所幸,如少年所言,还有十年岁月。
日子慢慢过,造化终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