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有风,朝阳未起,天色有些昏沉。
乌云在江心岛屿顶空堆积,带着寒意和惊雷,藏起了一片雨势。
似乎随时都可能落下。 空气变得有些稀薄,带着几分压抑。
和唐青的心情一样沉重。
他几乎一宿没睡,心思很多,藏着少年郎的很多心绪。
天没亮时他便起身,站在窗前望着屋外的那片阴暗天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脸上的情绪很淡,眼中的神色如常,看不出多余的想法。 等到再晚些时候,整座天地神院开始忙碌起来,人声开始吵闹,那些教习和学生们继续着往日的课程,和往常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外界各门派的修士也在神院安排的门生带领下四处参观,只有极少数的人选择留在房间内继续休息或冥想,为明日的玄武榜之争做着最后的准备。
唐青也出了门,吃完早饭后便跟着人群走动,他们首先去了一趟驭兽斋,看到了那座奇怪宫殿外围笼罩的森冷寒气,听着驭兽斋内不时传来的猛兽低吼声,以及空气中若有若无的一层血腥味,他有些不适应的皱了皱眉。
同行的很多人想去驭兽斋内部看看,想去见识下这座号称神院最恐怖的囚笼内究竟关着哪些猛兽,一些人兴致勃勃走了进去,一些人却摇着头不敢去,选择离开。
唐青也走了,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完全没有兴趣。 再加上他确实有些轻微的洁癖,关着一群野兽的地方,哪怕日夜有人打扫,应该也干净不到哪去。
于是他平静向前,跟着剩下的人群来到了神院的那些教院学堂。
天地神院以传业授道而闻名人间,那些神院的教习们常年隐居在江心湖畔,虽声名远播,却从来没有向外界表露过身份,所以显得更加神秘。
如今那些人间修士有机会和那些神秘的教习当面接触,他们自然不会错过这个问道解惑的好机会,一个个争锋向前,将所有的教院学堂围满。
唐青默默的退了出来。 唐国有位书生。
人间有位夫子。
二人都是他的老师。
他哪里还需要向天地神院的教习请教。
在人群之外静静的伫立了片刻,唐青忽然抬眼看了下天色,云色聚集,高空之上的暗影愈发浓厚。 他轻轻挑了挑眉,沿着神院的街道继续向前,开始独行。
穿过高阁和庭楼,走过街角与巷弄,他最终来到了天地神院的藏书楼。
这里是他旅途的终点。
也是他来到天地神院求一场造化的根源。
圣人皆由书中来,这是唐国的那位书生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即便过去了这么久,在人间大陆历练修行,辗转千回,经历了很多,唐青依然将这句话铭记,并且深信不疑。
藏书楼的外围是一片青褐色的古老建筑,没有太多的棱角和装饰,平淡简单,像一座垂直向上的高塔,一共有七层,每一层都几乎和一座教院一般大,里面的藏书之多可想而知有多恐怖。
唐青微微抬起头,逆着冷风往藏书楼的最上面望去,隔开云气和天色,那层青褐色的建筑像是已经进入了云端,这么高的藏书楼,不要说将里面的书读完,便是爬到最上面都有些费劲。
唐青就这样看了很久,眼中的神色变得有些凝重。
瞳孔深处有很多期待。
他的视线极力往上,像是能看穿云雾间的那扇门。
那是藏书楼第七层的门。
世间所有精妙的知识,典籍,总谱,术诀,经法几乎全都在其间。
无数人向往。
唐青自然也不例外。
他目不转睛,双掌平直放在腰侧,心神有些微微晃动。
像是沉浸其中。
直到藏书楼一楼的那扇门忽然打开,唐青的心绪突然收紧,终于将眼神收回,然后望向了一楼的那扇门。
那扇门里走出来一位白衣少年,和唐青一般大,只是身上的气息太过于血腥冷厉,有着完全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成熟和肃杀。
他看着那位少年,那位少年也在看着他。
擦肩而过的那刻,唐青突然转过身,对着那位少年刚刚转过的背影问了一句话:“你好,请问往玄武榜的方向怎么走?”
那位白衣少年漠然停下脚步,脸上的表情不变,眼神中却带上了几分意外。
似乎没想到,在这座天地神院中竟然有同龄人敢主动和自己问话。
他转过身来,盯着唐青问道:“你是在和我说话吗?”
唐青则更意外,他望着藏书楼周围空荡荡的街道,说道:“这里好像也没有别人了。”
白衣少年说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唐青问道:“还没请教?”
“我是卓星辰。”
白衣少年平静的昂起头,带着理所当然的骄傲,他说道:“神院中从没见过你,所以你应该是外面来的修士。就算是外面的人,既然来参加玄武榜,没理由不把神院中的对手打探清楚,尤其是,我这样的对手。”
唐青愕然,他看着卓星辰微昂的脑袋,以及那股刻在骨子里的骄傲和自负,有些无言以对。
有风从天边吹来,带来一层深深的寒意。
唐青有些畏寒般缩了缩手,不知是因为天气,还是卓星辰的那些话。
他沉默了一段时间,盯着卓星辰的下巴看了很久,可能是觉得如果自己不说话对方的脑袋也许就不会放下来。
于是他站直了身子,缓缓开口,再次重复了一下自己的问题,只是这一次他加了一个礼貌性的称呼,以及简单的客套话:“你好,卓兄,很高兴认识你,请问往玄武榜的方向怎么走?”
卓星辰没有低下自己的头,他的眼神望着天上,觉得很无语。
没错,对方确实是个让人很无语的少年。
同时他也觉得自己很没有面子。
在过去的那些日子里,从来没有人敢这般不给自己面子。
可是当真的有这一天时,卓星辰有些悲哀的发现,自己竟然拿对方完全没有办法。
杀了他?
他只是问个路而已啊,而且看他的模样和装扮明显是外面来的修士,即便自己是驭兽斋中最善搏杀,也是最喜搏杀的战斗少年,也不至于玄武榜还没开始便在神院中杀了外界的人。
他自然无所谓,只是对神院的声誉怕是会造成不小的影响。
卓星辰有些后悔一大早来到藏书楼看望重伤在床的白夜行了,不然也不会碰到眼前这个无语少年。
只是他依然傲立在原地,神色冰冷,眼神凌厉,过了很久才举起右手指向了一个方向,随后便很快将右手收起,覆于左手之上,酷酷说道:“明天过后,你就会看到五境之下的榜单首位,是我卓星辰的名字。那时候,我会再来问你一句,知不知道我是谁。”
卓星辰一直都很骄傲,可是今天,他在一个从未见过面,只有二境修为的古怪少年面前,将自己的骄傲发挥到了极致。
不过很快,他神色间的所有骄傲全部退去,换成了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因为唐青忽然往后退了一步,只是对着自己轻轻拱了拱手,然后便默默的转身,沿着藏书楼外面那条有些潮湿的街道,走了。
临行时隐约能听到他说了一句:“打扰了。”
唐青走了,平静淡然,那把短剑系在腰侧,随着脚步声一晃一晃,背影很快便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卓星辰终于低下头,眼睁睁看着那道年轻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依然有些不敢相信。
他能感觉到,那个陌生少年眼中的平静以及对自己身份的漠然并不是刻意为之,他是真的没听过自己的名字。
卓星辰甚至怀疑,就算他知道自己谁,了解自己的心性和手段,只怕对自己的态度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他有些后悔没询问对方的名字。
事实上他也根本没这个习惯。
放眼整座大陆,同龄阶段,谁有资格让他主动开口询问?
冷风渐来,已经有细雨落下。
卓星辰整了整身上的白色长袍,眼中的情绪很快收敛,重归于冷漠。
他望向了玄武榜的方向,突然有些自嘲。
自己为何会这样在意一个只有二境修为的少年的态度。
如果不出意外,明天的玄武榜之争,对方可能连和自己交手的资格都没有吧。
他抬起头,嘴角扯出了一丝阴冷嗜血的笑意。
随后便带着满身的煞气离开。
等他回到了驭兽斋中后,那些进去参观的外界修士还有一部分没有离开,他们看到了冷漠的卓星辰,感受到了他身上那股惨烈至极的杀气和血腥气息,知道他很不好惹,尤其像是带着一肚子的怒气。
于是很快,那些剩余的外界修士便带着几分畏惧陆续离开。
就在他们离开没多久,驭兽斋深处的囚笼中,那些野兽的嘶吼声骤起,比往日里要更加清晰。
驭兽斋的斋主李青山站在囚笼外面的一层阁楼间,看着自己最猛的学生和那些残暴的凶兽近身肉搏,无边的杀气倾泻而出,让人望而生畏。
李青山满意的点点头,微笑着自语道:“那个来自北漠黄沙的冷笑笑,也不过如此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