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刚刚落下,周例外便将右手抬起,那支早已干涸的长笔之下顿时涌出一道深沉的笔力,自玄武榜前而起,似惊雷划过长空,很快便去到了顶空之上的笔墨风云之间。
一股浓厚的墨香味随之散开。
众人抬头而望,只见笔墨之间那扇神秘的大门再次被笔力切开,在空中绽放出莫名的光韵。 玄武榜前的人间修士极力抬头远望,似乎想要看穿那扇大门背后的世界,可是哪怕他们将视线尽皆聚焦,甚至用神识去感知,也依然无法穿透环绕在大门周围的浓厚笔墨。
自然也就无法知道门后的世界中,究竟有着怎样的一片风光。
只是当一阵阵恐怖的野兽嘶吼声自门后响起时,那些自江山社稷图中逃出来,侥幸存活的人间修士才似乎记起了前几夜的凄惨画面。
兽潮汹涌,铺天盖地般冲杀过来,将所有人淹没。
好似一场梦魇。 不愿想起,却又终生难忘。
边之唯的眼神也一直望着笔墨之间那扇神秘的大门,他试探着问道“确定要将兽潮法阵全部收回?驭兽斋靠着那群畜牲已经出尽了风头,可我藏书楼却只有几座微不足道的传送阵派上用途,真正的杀阵还没有正式出场。”
周例外看也不看他,只是冷声说道“你准备用藏书楼的杀阵去杀谁?是那几位圣人之后,还是荒野间的三位人间少年?或者,你只想杀了阿刁?”
李青山忽然也冒出来一句“总不会是想杀了星辰吧?”
这自然是句玩笑话,以卓星辰和白夜行的交情,边之唯自然是要爱屋及乌,对其也是非常的照顾。 怎么可能会杀他?
李青山知道这些,所以他自觉好玩的笑了两声,只是此时场间气氛凝重,压根没人理他。
这位驭兽斋斋主有些尴尬的清了清嗓,随后便将眼神望向了天上。
边之唯眼神微凝,有些恼怒,他同样冷声道“你的那位好学生阿刁要是连我藏书楼的杀阵都扛不住,那这玄武榜上只怕也容不下他的名字。”
周例外突然问道“那你的那位好学生白夜行能扛的住藏书楼的杀阵吗?” 边之唯昂起头,不疑有他,很快骄傲说道“夜行在十二岁那年便已入杀阵中历练修行,如今恍惚几载,他在杀阵中早已如入无人之地。现在不要说扛,便是一举攻破阵法也不在话下。”
这句话方一落下,抬头望天的李青山顿时叹了口气,轻轻说了声白痴。
周例外转过头,很认真的看了一眼边之唯,他的眼中原本没有笑意,仍是那般刻板端正,甚至有些严肃。
只是当眼神落到边之唯身上时,他的瞳孔深处却忽然出现了一丝莫名的嘲弄之意,嘴角也微微上扬,似是有些得意。
他说道“白夜行尚且能攻破藏书楼的杀阵,那将白夜行一刀劈个半死的阿刁,难道会做不到吗?” 这些话轻描淡写。
没有刻意的想要表达什么,只是在阐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边之唯却仿佛被击中了软肋,变得有些垂头丧气。
他的眼中带着几分恼怒,一张脸冷的像是冬日的江水,处处透着清寒。
他在原地沉默了很长时间,实在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周例外。
打又打不过,吵又吵不赢,偏偏自己的学生又被周例外的学生压了一头。
边之唯心里憋屈到了极点。
无奈之下,他只能冷哼一声,不去接周例外的话,而是直接朝着顶空之上的那扇大门伸出了自己的双掌,无数玄妙的印诀在他掌指之间快速流转,化作一道道奇异的光芒涌入其中。
很快,便有一片血色潮汐自顶空之上而回,穿过那扇神秘的大门融入了他的掌心。
这片血色潮汐看上去很是血腥,却闻不到半点血腥味,反而是有一股忽浓又淡的书香味缠绕其间,很是神奇。
李青山笑道“不愧是来自藏书楼的杀阵,杀伐之力下还带着一点儒雅。”
边之唯翻了翻白眼,没好气的说道“还是先管管你养的那群畜牲吧。”
李青山仍在轻笑,随后双瞳间忽而血色涌动,卷起了无边的煞气。不过片刻,两道血光自他眼中而出,以极快的速度直入苍穹,没入了那扇神秘的大门中。
刹那间,一阵剧烈澎湃的野兽嘶吼声莫名响起,开始还在遥远的天边动荡,听不真切,转瞬间便顺着那两道血光来到玄武榜前。
在场所有人间修士都清晰的听到了那一阵阵狂野血腥的吼叫,一个个面露惊恐,似是回忆起了那片兽潮的恐怖。
所幸那阵嘶吼声没有持续太久,风起时,李青山双目微凝,那两道血光便带着一抹极浓厚的血腥味自门内而回,隐入他的双瞳中消失不见。
嘶吼声顿消。
玄武榜前一片安静。
所有人间修士望着站在神院队伍前方的李青山,一想到那片兽潮竟是出自他手下,顿时觉得后背发凉。
而当李青山微笑着将目光转向人潮,所有人立马将视线移开,根本不敢与其对视。
这位驭兽斋斋主摇头失笑,自顾自说道“这下可真是凶名在外了。”
周例外这时说道“兽潮法阵皆以撤掉, 接下来的时间,可以让他们好好过冬了。”
边之唯冷哼一声,没有言语。
李青山却始终微笑,点头道“然也。”
此时夕阳渐渐沉沦,快要消失在江心湖畔的那一头。
玄武榜前尽是黄昏时分的落寞光景,一片昏沉的暗色悄然来袭。
天黑将至。
而在江山社稷图的世界里,那片无尽的荒野中,却迎来了久违的光。
一剑山庄的四位剑客早已在结界中恢复了真劲,再一次杀到了那条通道的最前方,继续扮演着开路先锋的角色。
北小剑覆剑而立,仍在剑阵之后诛杀漏网之兽。
不苦带着三位同门始终坚定的守住了左右两个方向,那道青色光幕似龙虎山一般沉稳坚定,任凭兽潮如何冲杀,也不能撼动分毫。
宁小龙血衣如初,带着无比可怕的冷厉味道。
他一人殿后,在兽潮之间厮杀了好几个夜晚,身上的血衣从始至终都没有干过,像是一件染血的盔甲。
这一行少年在荒野之间纵横而去,在兽潮之间不断向前,一步步往荒野尽头寻去。
依他们的推算,再过不久,应该就可以到达目的地,找到此间兽潮的源头。
可就在他们顶着愈发密集的兽潮艰难前进,几乎是带着全部的意志和战斗力步步向前时,这片已经冲杀了很多个夜晚,将人间修士联盟尽皆杀退的兽潮却忽然之间退去了。
前方涌来的无穷凶兽似潮水般离开。
后面追逐而至的凶兽亦四散而去。
遮住了整个天空的凶猛异禽扑腾着铁翅快速飞走。
似来时一般莫名。
从几位少年的视角看去,就好像是有人在他们眼前将遮住了整个天空的黑色帷幕一把掀开,露出了头顶湛蓝却飘着血气的天空。
有光当空而落,照在了这片无尽的荒野中。
一剑山庄的四位年轻剑客第一时间停下了脚步,他们立身荒野,站在无处不在的血水之间,眼中有些迷茫。
长剑仍在手中,剑意仍在弥漫,只是却没有了能够斩落的目标。
北小剑依然保持着挥剑而下的姿势,前一秒中所斩杀的凶兽残尸碎片就在他的脚下,血水渗透而出,向四周弥散,融入了荒野中的血潮之间。
他低下头看着血潮中自己模糊的倒影,以及若隐若现的凶兽残尸,就这样凝视了很久,感觉有些不太真实。
直到一阵冷风吹来,将他惊醒,这位来自一剑山庄的少年剑客这才晃过神来,往头顶的天空看了一眼,迎着有些晃眼的光线,他知道这不是一场梦。
不苦静静立在原地,两道粗眉微微挑起,像是两把大刀出鞘。
尽管兽潮已经消失不见,但他和三位同门掌心间的那道青色光幕依然没有退下,始终固守在身侧,将所有人护住。
他闻着荒野中无处不在的血腥味,过了很长时间才问了一句话“现在,安全了吗?”
北小剑咽了口口水,有些不确定的回道“也许吧。”
宁小龙浑身浴血,站在血水之间喘着粗气,此前他的战意始终紧绷,一刻都不敢松懈。
直到兽潮尽退,天色忽明,他才稍稍放松心神,朝着四周看了一眼。
确定那片兽潮已经消失不见,并且神识感知之下也无法再寻到它们的气息,这位孤龙山的少主这才放下了自己的那双拳头,将一身的防备尽数卸下,然后往不苦身边退了两步。
连战几夜,即便是他,也有些累了。
他身上的血衣正在往下滴着血,一滴一滴坠入了满地的血水之间,溅出了一层微微的涟漪。
将所有人的倒影和心绪打破。
此时太阳升至高空,万丈阳光倾泻而下,照在了每一个的眼中和脸上。
明亮却不刺眼。
清宁且温暖。
他们在原地静默,再没有说一句话。
只是感受着此间难得的一分宁静。
心绪怅然。
恍若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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