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剑圣传人,百里断江自小便被整个人间寄予厚望。
每一个人都知道,他注定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完美传承南山丘陵的至强剑意,成为这个世界上最瞩目的存在,然后从他的师尊手中接下剑圣这个称号。
所以自他懂事的那一天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所走的路跟一般人不一样。 他对自己要求甚高,在过去修行的每一个日子里,他以剑开路,踽踽独行,无论是心性还是实力,都早已位列人间年轻一辈中最顶尖的那一类存在。
除了另外几位圣人之后,很少有人会被他放在眼里。
可是来到天地神院的这段时间,百里断江先是败在阿刁的刀下,后又输给了不苦,如今又看到一直便被自己视为最大对手的冷笑笑竟然也被不苦轻而易举破掉了拳势,他才真正意识到,圣门之外,人间早就另有传奇。
而除了阿刁和不苦,究竟还有多少天才隐没在这个世界上?
百里断江心念至此,默然低下头,双眸间出现了一丝莫名的失落,心头的落差感亦愈发强烈。 唐青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此时见到百里断江情绪低沉,他摇摇头走了上去,说道:“你之所以感到耻辱,是因为在你的认知里,不苦理应比你弱。身为圣人之后,修行天赋和实力竟然比不过一个出自没落山门的小道士,这让你无法接受。”
百里断江沉默着没有回应。
唐青继续说道:“可你要知道,若是这个世界永远都只靠着圣人一脉的传承延续未来,而没有新鲜血液来给这个人间增添光彩,那么我想,就算你现在独处顶峰,万人之上又能怎样?面对的也只是一个寂寞,无趣,没有多少希望的灰色世界。”
说到这里,唐青稍稍停顿,继续说道:“人间有五圣,但他们在很久很久以前的岁月中,也只是这个世界上微不足道的存在,起于微末,直至巅峰,当年的他们,或许就和你印象中的不苦一般,不为人所知,或是被人看轻。所以谁又能断言,不苦不会是这个世界上的下一位圣人?圣人不一定就要出自圣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在修行这件事情上,抛开身份和天命,每个人的机遇和希望是平等的。”
阿刁听到这里有些佩服的拍了拍手掌,他挑起头顶的笠帽,露出了一对清亮如水的双眸,咧嘴笑道:“到底是读书人,说话就是不一样......” 随手拍了拍百里断江的肩膀,阿刁提刀说道:“总不能因为你从南山丘陵而来,就觉得这个世界上谁都会被你踩在脚底下,更不能觉得人间年轻一辈中除了你们几位圣人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能弄神成圣了。”
阿刁忽然很是嚣张的昂起了头,透过玄武榜前的沉沉光色望向了无尽的苍穹之间,沉默了片刻后继续说道:“至少我,一直都有着立刀成圣的信念,我知道那一天可能会很遥远,但我相信,总会到来。”
百里断江抬起头看了看身边的唐青和阿刁,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只是迎着冷风发出了一声沉沉的叹息,随风而散。
没人再说话,气氛变得有些凝重。 对于唐青和阿刁而言,只是袒露心声,摆正了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态度。
对于百里断江而言,剑道虽已重铸,但是心头早已根深蒂固的那一丝执念却很难在第一时间消除。
所以他只能抱剑而立,在沉默中等待自我救赎。
而在擂台之上,那阵极强的肃杀之意愈发浓厚,在两位少年周遭几经沉浮,经久不散。
冷笑笑仍在全力催动着拳意,想要将右拳自不苦的右掌之间抽回。 他的双眸几乎炸裂,无尽血光弥散而出,带着北漠黄沙地里的森冷杀气。
杀气之下,仍有恐慌,以及一丝不解。
不苦将他的拳势尽皆困住,只是却始终没有下一步的动作,而是一直平静的伫立在原地,用一种深沉清冷的眼神凝望着他。
冷笑笑拳下的黑色魔气在青光的笼罩下渐渐消退,直至化作一缕幽光隐入了体内,任凭他如何催动,魔气就好像已经被彻底封死,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冷笑笑一颗心越沉越深,他的视线渐渐上移,直至与不苦对视,终于开口说话:“为何还不动手?”
不苦想了想,沉声道:“龙虎山的术法大都以防守著称,所以我很不擅长打架,只能暂时将你困住。”
很牵强的一个解释,有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嫌疑。
冷笑笑听到这句话后顿时一阵冷笑,随后他便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拳。
此时左拳正悬垂在他的腰侧,能够自由活动。
只是所有拳意尽被右拳握住,被不苦困在半空,动弹不得。
所以此刻他的左拳,和一般人的拳头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稍显皮糙肉厚。
但他依然有些固执的抬起了自己的左拳,先是收紧蓄力,然后猛然向前挥出,朝着不苦的面门呼啸而去。
这一拳自然无法伤到不苦,甚至连接近不苦的机会都没有。
不苦只是稍稍抬头看了一眼,一束青光便在身前亮起,挡在了那一拳的必经之路上。
于是冷笑笑那只没有兴起任何真劲,只是单纯以体魄之力轰出的左拳没有任何意外的撞击在了青光之上,刹那之间,一阵清晰可闻的骨头断裂声自青光下传来。
随后便是一阵剧烈的痛觉顺着体内每一寸经脉以极快的速度传向了冷笑笑的识海深处,即便是以他在北漠黄沙的地狱中熬了许多年的坚韧性子,这一刻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瞳孔深处的血光默然惊起,眨眼间却在无尽的疼痛之下开始隐去。
冷笑笑浑身颤抖着望向青光所起之处,自己的左拳在青光之中几乎已经完全变形,外面的皮肤也已全部炸裂,鲜血自暴露在外的骨骼缝隙间疯狂流出,滴落在地,很快便被冷风吹干。
他的左侧肘关节依然保持着伸直的姿势,无法弯曲收回。
稍一用力,便能清晰的感觉到筋肉内层处有一大片碎骨在其间搅动震颤。
很明显不仅是他的左拳,甚至于整条左臂都已经被青光摧毁。
冷笑笑剧烈的喘着粗气,额角早已被冷汗浸满。
黑发在脑后狂舞,将他半边面容完全遮住,看上去有些萧索的疯狂。
擂台外的千万人间修士呆呆的看着擂台间那副冷厉血腥的画面,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
这还是那个杀伐天下,几乎不可战胜的北漠少年?
再望向擂台间稳稳伫立的龙虎山不苦时,发现那位曾经古板,天真,带着几分老气的小道士的眼神不知何时变得无比漠然,甚至有了几分莫名的冷意。
那两道粗眉在他的额角渐渐铺平横开,像是两座平直深远,却又暗藏危机的荒漠。
不苦面无表情盯着眼前十分凄惨的冷笑笑,沉静了片刻后说道:“你应该知道,凭你现在的实力,根本无法打败我,何不认输?”
这句话刚刚落下,冷笑笑顿时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了一眼不苦。
在他的认知里,怎么可能会有认输这个词?
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黑衣少年,大不了就是一死,再去地狱里走一遭。
冷笑笑强忍着疼痛,沉沉呼吸,缓缓开口,重复着之前的那句话:“为何还不动手?”
“我说过,自己不擅长打架。”
不苦平静说道:“所以你最好认输,你能活,我能赢,这是最好的结局。”
“你不是不擅长打架,你只是不敢下死手。”
冷笑笑一对血眸藏在了发丝之间,透出两道冷光与不苦对视,沉声低吼道:“魔门一脉的术法向来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如今我只剩临门一脚便能迈步五境,所以你不敢再动手,因为你怕自己亲手替我打破死关,助我合道!”
这句话刚一落下,一直面色淡然,眼神平静的不苦忽而挺直了身子,双瞳中冷光骤起,飘来一缕陌生的杀气。
“看来我猜对了。”
冷笑笑同样直起身子,掩映在发丝之间的双眸中出现了一丝疯狂,他冷笑道:“所以我要告诉你,现在要我认输,根本不可能。你若不杀我,这场战斗就永不会结束。而你若杀我,或许我撑不到合道的那一刻便会死去,如此自然如你所愿。又或许,我会当场合道,再和你认认真真的打一架......无论你是否擅长打架,这场架,该打还是要打,人,该杀还是要杀,你没得选择。”
不苦抬起头,沉默了片刻后,冷声问道:“你为什么要逼我?”
冷笑笑没有再回话,因为他已经没有时间再回话。
不苦开口的那一瞬间,冷笑笑感觉到对方握住自己拳头的右掌忽然间松了开来,阔别不久,却仿佛隔世的拳意瞬间复苏,在刹那间涌入了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真劲尽回,黑色魔气透体而出,将冷笑笑整个人完全环绕。
黑衣少年心头狂喜,眼中杀气与战意携手而出,化作两道可怕厉芒纵横在擂台之间,往来呼啸,无比强势。
来不及思考不苦为何会突然放开了自己,此时的冷笑笑双眸清冷血腥,心里唯一的念头便是要将不苦轰成碎片。
拳意刹那间聚集成汪洋之势,在擂台之间极尽绽放,下一刻便要呼啸而去。
甚至是本已折断碎裂的左拳都已在真劲魔气的修复之下恢复如初,此刻同样在腰侧蓄力,转瞬间便似惊雷般炸裂,将不苦死死笼罩。
双拳挥至半空,速度极快。
转瞬间便来到了不苦面前。
可是却根本无法触碰到对方。
一直伫立在原地的不苦在拳意刚起的那一刻忽而往后急退,去向了擂台最边缘处。
却不是为了避开冷笑笑的双拳,而只是为了借力。
他的左脚弯曲弓起,似一座重山般立在原地,右脚则是直直往后延伸,踩在了擂台间的无尽笔力之间。
左手背在身后,右手高高抬起,掌心间青光璀璨,传来一阵古老深远的气息。
那两道本已铺平柔和的粗眉不知何时再次弯折,似荒漠间掀起风沙,带着几分苍茫壮阔。
不苦的眼神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冰冷,脸色亦似极寒深冬的天色般冰凉,让所有人感觉无比陌生。
他身上的那件带着许多褶皱的道袍被冷风吹起,露出了那道天师法相印记的一角,有无尽祥光自印记中绽放而出,神圣且庄严。
他抬起头,望着冷笑笑当空而来的双拳,再次重复了之前那一句话:“你为什么要逼我?”
声音不大,语气不浓,尤其是在擂台间的光色和拳意破空声中更显得微不可闻。
冷笑笑心有不安,但拳势已出,自然没有收回的道理。
他知道以自己如今的实力,就算出再多的拳都无法伤到不苦分毫,但想要在此战中破境合道,就必须历经生死之关,唯一的办法,便是拼命全力逼不苦出手。
心念至此,冷笑笑更是一往无前,拳势以摧枯拉朽之势往前冲杀,几乎毫无保留。
而下一刻,在擂台边缘蓄力已久的不苦终于动了。
一直弯曲的左腿不再弓起,而是猛然聚力伸直,右腿同时发力往前冲撞,整个人化作一道朦胧的残影消失在原地,空气中顿时响起了一阵清脆的破空炸裂声。
而几乎是在同时,他的身影出现在了冷笑笑的拳下,仍是那般面无表情,而在那冷若冰霜的寒眸之间,那股陌生的杀气愈发明显。
停在腰侧的左手迅速向前探出,青光顿时自掌心弥漫,将冷笑笑的可怕拳意尽皆覆盖。
不等冷笑笑有任何反应,不苦以左手为支点将冷笑笑按在了原地,始终抬起的右手忽然再次拔高一层,青光聚集,卷起了无尽的杀伐之意,身上的天师法相印记愈发璀璨,隐有道意自其间飘出没入右掌之中。
然后就在擂台下众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之中,在冷笑笑近乎凝滞的眼神之下,不苦抬起的右手携风雷之音,自半空而下,似一块燃烧的铁板般落在了冷笑笑的脸上。
不苦给了冷笑笑一个耳光。
一个足以摧山倒海,万物侵灭的耳光。
冷笑笑体内魔气瞬间涣散,被不苦左手困住的拳意亦骤然爆裂,于空中缓缓消退。
他整个人更是被这一耳光直接扇飞而起,去向半空,撞击在擂台最顶端的笔力之间,然后轰然下落。
冷笑笑感受到了自己拳下的力量正在一点点消失,他将心头的惊怒和羞愤强行压下,极力调动着体内残留的魔气,想要自半空中安然落地。
只是不苦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他再次冲杀而上,在冷笑笑落地之前,又一次抬起了自己的右掌。
掌心中的青光将整座擂台尽皆覆盖,冷笑笑就在这一片青光中上下沉浮,被不苦一次又一次的扇起,坠落,飘零......
这位来自北漠黄沙的魔圣传人自小便经历过无数次厮杀,也曾面临过很多十分残忍血腥的搏杀手段,但那些经历从未让他有过任何恐慌或是愤怒的负面情绪,反而让他的战意愈发饱满,拳意更加惊人。
可是此刻,擂台之间,当他被不苦连续抽着耳光,好似一条待死的咸鱼一般上下翻飞,并且自己毫无还手之力的时候,他是真的有些绝望了。
冷笑笑双瞳中的血光早在拳意消散时便已退去,此时的他显得有些呆滞。
他突然有了想死的冲动,至少好过此时的羞辱。
只是魔圣一脉的体魄是出了名的强横,无论是抗击打能力还是修复能力都远超于一般的修士。
所以即便不苦的耳光有开山之力,一时间也无法彻底击杀冷笑笑。
这场单方面的殴打羞辱还在继续,在这段漫长的过程中,冷笑笑不止一次的想要提拳而战,只是他全身的真劲都已被击溃,拳意也早已弥散,浑身上下每一根骨头几乎都已断裂,每一块肌肉,每一根神经也都失去了对其支配的能力,只有神识仍在那片可怕的青光中保持清醒,承受着此时的剧烈疼痛和折磨。
随着时间的推移,冷笑笑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半点血色,瞳孔渐渐放大,有了将死的征兆。
他识海中的最后一点意识也在不苦的最后一击之下缓缓消散,归于沉寂。
不苦望着闭上了眼睛几乎已经死去的冷笑笑,终于没有再继续挥掌而上,而是任由他自半空中而落,倒在了擂台一角。
这位龙虎山的小道士将自己的右掌轻轻放下,置于自己的腰侧,掌心中的青光渐渐退去,露出了一大片猩红可怕的血迹。
整座擂台的笔力之间亦被鲜血洒满,很快就被冷风吹干,在众人眼中留下了一片又一片的斑驳血渍。
不苦的那两道粗眉仍旧以弯折的姿态横在额间,充斥着极强的肃杀之意。
他忽然整理了下自己那件在战斗中有些凌乱的道袍,盖住了体表上纹刻的那座天师法相印记,然后收起眼中的杀气和冷光,平静且淡然的往前走了一步,站在离冷笑笑不过几步远的地方,一言不发。
冷风缓缓吹过,吹动着冷笑笑身上的黑衣,吹动着他的黑发,却吹不开他紧闭的双眸。
他的呼吸已经停止。
脉搏已经不再跳动。
甚至于心脉都已经不再挣扎。
隔开这么近的距离,不苦甚至都已经无法感知到他体内一丝一毫的真劲流动。
自地狱里爬出来的冷厉少年,难道真的就这样回到了地狱中?
不苦凝望着那个倒在擂台角落里的黑色身影,很长时间都没有反应。
直到风声越来越急,将擂台之间的血腥味全部吹开,空气顿时变得有些刺鼻,不苦动了动鼻子,终于低下了头看了一眼自己满手的血迹,双眸中忽而出现了一丝疲倦,他喃喃自语道:“你不该逼我。”
而在擂台之下,千万人间修士没有人敢说话,所有人都在盯着擂台角落里的冷笑笑,有些不敢相信他会就这样死去。
阿刁早已将头顶的笠帽挑起,双眸间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他拍了拍腰间那个深红色的酒葫芦,过了许久才朝着身边的唐青问道:“我应该不是喝醉看错了吧,冷笑笑被不苦的耳光给抽死了?”
唐青沉默着没有说话,他只是盯着擂台上神色冰冷的不苦,下意识握紧了腰侧的那把短剑。
而百里断江却在这时开了口:“他真的死了吗?”
阿刁双眸之间忽而涌出两束刀光,自身前而去,去往擂台一角,照在了倒地的冷笑笑身上。
片刻之后,他沉声说道:“就算没死,也离死不远了。而且就算他还能活下来,想到是被人用耳光抽成这样,只怕他还不如去死。”
“五境合道大能的耳光,可不是一般的耳光。”
百里断江摇摇头,沉默半晌后说道:“你觉得自己能在不苦的耳光下活下来?”
阿刁撇撇嘴,干笑道:“我可不会给他抽我耳光的机会,真要是打不过,我第一时间就会投降。”
百里断江有些无语,他说道:“冷笑笑和你不一样,他死都不会投降。”
阿刁闻言耸耸肩,唏嘘道:“所以他就成现在这样了......圣人之后的名号太重,你们当然舍不得丢掉,我孤魂野鬼一只,脸可以不要,命必须得留着。”
说到这里,他斜着眼睛瞅了一眼擂台上的不苦,继续说道:“不过话说回来,小道士现在脾气可是见长啊,这一战完全是下了死手的。”
百里断江点点头,说道:“他没得选择,若是不下死手,这场战斗便无法结束。而且看他的样子,似乎余力尚足,接下来你要担心。”
阿刁提起手中古刀,满不在乎说道:“放心,我最识时务,一旦风头不对,我会立马投降,绝不会白白送命。”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眼中带笑,满脸无谓,似乎根本没有将接下来的战斗放在心上。
百里断江便不想再多说什么。
可是唐青却注意到,此时阿刁握刀的那只手,因为用力过紧而微微发白。
显然他的心里并不像自己所说的那般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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