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月光看上去看轻很淡,似春风一般温柔缠绵,带着几许清冷的气息。
甚至有一股很好闻的女人香在月光中升起,很快便自昆仑的掌心弥漫至整条青石小道间。
昆仑的面色很是沉静,眼中带着冷厉至极的气息,他那握紧的右掌在沉沉的呼吸声中默然用力,直接将掌心中的那片月光揉碎成斑驳的碎片。 一幕幕虽已残缺,但仍在散发着柔和光晕的月光自昆仑的掌指缝隙之间流了出来,一点点洒在了青石小道的周围,看上去无比的绚丽。
而昆仑也在此时将右掌放下,他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掌心,那里月光虽已弥散,但那股好闻的女人香却还留在掌指之间。
这位来自唐国的昆仑上将军微微皱起眉头,眼神中飘起了一丝厌恶情绪。
随后他便稍稍扭头看向了四周,发现无论是玄武榜前的那片平地,还是自己身后的那条青石小道上,都已经覆盖上了一层清冷的月光。
高之叶此时就站在昆仑的身边不远处,他的双眸之间刀光虽仍璀璨夺目,几乎让人无法直视,可是不知为何,每当那片璀璨到有些刺眼的刀光,与四周无处不在的月光纠缠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会被月光掩盖掉所有的光色。 就连刀光中那股无比锋利的气息都在月光中消融,变得无比平顺。
高之叶的表情难得的凝重起来,他的右手依然保持着握拳的姿势,空拳之下握住的那把刀的下面藏起了一道凛冽至极的刀意,只是他却没有再像之前那般不顾一切的斩杀而去,而只是驻守在此间,隐隐戒备。
因为玄武榜的那处平地之间,那位月神大人一直都在盯着高之叶。
月光在她身前漂动起伏,随着风声去向了高之叶的拳下,并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每当高之叶想要再次将空拳举起的时候,那片本是柔和的月光中总是会飘来一缕莫名的杀气。
杀气不浓,甚至有些微不可闻。 但是即便以这位唐国高总管的骄傲和冷厉心性,在感受到那道杀意之后,都会下意识将自己本已举起的空拳放下,澎湃而起的刀意亦变得无比低调。
而在一段漫长时间的沉默过后,昆仑终于是在风声渐凝的关头往前迈了一步,将身前尺许之地的月光尽皆踩碎,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神看着月神,然后说道:“月神您好大的威风。”
这句话声音不大,语气不浓,听上去只是一个简单的陈述。
可是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这位昆仑上将军此时的心情有些不太好。
而月神却只是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轻轻说道:“昆仑将军您的威风更不小,不由分说便对我神院藏书楼的管事人动手,更是以一己之力压得我神院众人喘不过气来,若今天我不出面,你岂不是准备将神院的脸面踩到地底下去。” 听着像是在调侃,实则是一种质问。
月神脸上虽有笑意,只是言语之间却带着极度的冷意。
昆仑不去回应这句话,而是反问道:“你应该知道我来到天地神院的目的是什么。”
“自然是为了你们唐国的那位皇子殿下。”
月神说道:“只是唐青已经被你从血虎手中救了出去,血虎也因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而如今你们的高总管亦没有在神院众人的围攻之下受到半点伤害,所以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还要来到玄武榜前,在千万人间修士面前践踏神院的尊严,难道,就只是因为你迈入了人神境,所以要来给我神院一个下马威吗?” 这句话刚刚落下,立于月神身后沉静不语的周例外忽然皱起了眉头。
听月神的意思,唐青和阿刁离开玄武榜之后,竟然被血虎给劫了下来,然后又被赶到江心湖畔的昆仑给救下。
而昆仑来到玄武榜的目的应该是为了接应高之叶,至于为什么要对边之唯动手,则依然让周例外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是因为边之唯这老小子就长的一副欠揍样,所以昆仑忍不住动手了?
这位天地神院的教习老大在心中胡乱猜测着,全然不知道其实这都只是因为阿刁的一句诽谤。
若不是阿刁隐瞒了实情,说唐青身上的伤都是边之唯所为,只怕此时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那个人便是周例外了。
周例外若是知道,他处处维护的那位学生,也正在背后默默的维护着自己,只会心里也会宽慰不少。
而时当此时,昆仑在短暂的沉默过后,冷声说道:“我自入世以来,处事修行虽都是从心而动,不问因果,但也绝不会仗势欺人。更何况唐国的威风已经足够大了,即便我没有踏入人神境,我想在这个世界上,应该也没人敢去轻易招惹唐国,关于这一点。我想你应该很清楚。至于我为什么会重伤边之唯,在这里我并不想多做解释,倒不是我自恃高傲,也不是不把神院当回事,而是一直以来,除了我家陛下外,我不会再在任何人,任何势力面前,对自己的任何行为做出任何解释,因为我觉得那是一种妥协和示弱。所以如果你很想知道原因的话,就等边之唯醒来自己去问他。”
这句话刚一落下,月神那掩映在朦胧月光中的笑意瞬间消失不见。
她平静的抬起头,双眸间的月色变得十分清冷。
此时虽阳光正盛,但却有一股凛冽寒气自月光中悄然出现,将整条青石小道尽皆笼罩。
月神望着昆仑,身上的气势逐渐升起,她沉声开口道:“在过去的那些日子里,我们一直都对唐国保有着足够多的尊重,甚至在这千年时光里,我们一直将神院隐没于这江心湖畔之间,从不与唐国,甚至是其他圣人做任何不必要的交锋。但若是这样的尊重在你们唐国看来是一种害怕或无能的表现的话,那我想你们应该是错了......今天我告诉你,唐国很强,这一点世人皆知,但是神院也不弱,这一点,同样世人皆知。”
言及至此,月神冷眼猛然一凝,悬于青石小道间的那一片月光顿时似银河瀑布般倒卷开来,将此间天空全部遮住。
阳光隐去,风声不在,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这一幕月光之下的惨白。
月神的声音再次于月光下传来:“所以今天,要么你告诉我为什么要重伤边之唯,要么,你就干脆留在神院,在边之唯醒来之前,你哪也不能去。等我们弄清楚事情原委,若真的是他有错在前,我们到时候自然会让你离去,但若不是的话......”
昆仑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一个笑话,他沉沉冷笑,凌厉的眼神中渐渐兴起了杀气,他问道:“若不是的话,你难道还敢杀了我?”
月神摇摇头,说道:“自然不会杀了你,但是一定会将你留在神院。”
昆仑冷笑道:“你觉得自己能留的下我?”
月神很快说道:“如果你拼了命要走的话,我自然无法将你困住,但是此时神院中,可不仅仅只有你昆仑一人。”
听到这句话后,昆仑脸色微变,却听月神继续说道:“江岸之边,你们的皇子殿下还在等着你回去,我想你应该不会自信到,以为能带着他一起闯出神院吧?那你也太不把神院放在眼里了。”
这句话刚刚落下,周例外便忽然往前走了一步,右手间的长笔往前伸出,笔力惊现,环绕在青石小道的周围,似乎随时都会呼啸而起。
李青山沉着一张脸与周例外并肩,他挥了挥手,驭兽斋的三千兽奴同时往前一步,一言不发伫立在此,真劲未出,气势已起,带着极浓极烈的血腥味。
三千书官和三千教习同样一言不发行至前方,五境之力缓缓聚集,在玄武榜前凝成了一幕恢弘浩大的金色光幕,只等月神一声令下,便要朝着青石小道间的昆仑和高之叶而去。
有人神在此撑腰,他们无论是胆气还是心性都被激起,此时不要说是昆仑在此,便是唐帝站在那里,只怕他们都敢冲上去。
而昆仑此时的脸色变得极为可怕,他没想到,月神竟然敢以皇子殿下来威胁自己。
而看神院众人默然升起的气势,摆明了是不愿善了。
此时他若有半点示弱的意思,便等于是将神院丢掉的脸面给亲手捡起来,然后再将唐国的脸面丢在地上,如此自取其辱的行为,他自然做不出来。
所以短暂的思索之后,他便用一种看死人一般的眼神盯着月神,然后说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另外,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其他几位人神的意思?”
月神眼中的月光愈发浓郁,她说道:“我很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而且既然我敢对你说出这些话,那么必然是有其他几位人神的支持,反倒是你,似乎还不清楚自己正处在怎样的局面当中。此前江岸之边,你打伤了我的祭兽,我念你是唐国的上将军,便不想多有计较,却不想你竟然变本加厉,在神院中继续横行无忌。难不成你以为,唐国多了两位人神后,便可以完全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吗?”
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月神的眼神中并没有多少的情绪。
只是言辞之间却是无比的锐利,处处都击中了昆仑的要害。
天地神院屹立于人间数千年,将这江心湖畔作为道场,其间底蕴十足,加上有七位人神镇守,更有无数名五境合道大能作为神院的中流砥柱,真正的势力,其实早已不输给人间的任何一股势力。
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神院几乎已经成为人间最大的一股势力之一,即便是圣人都不敢轻易招惹。
而月神虽然对唐国一直都隐有忌惮,尤其是在沧海,昆仑成就人神之位后,她更是对那座自很多年前起,便扎根于这座人间大陆的传奇国度多出了更多的戒备之心。
甚至于在知道唐青的体内流着金色的血液之后,她也不敢下令将其直接杀死,而是想等唐青离开神院之后,借着人间修士的手将其除掉,就是为了防止唐国的报复。
可忌惮和戒备,并不等于恐惧或害怕。
从某种意义上来看,这样的心理反而代表了一种尊重。
月神知道唐国不好惹,所以便没打算去惹,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将神院隐没于人世之外,不去与唐国比斗锋芒。
而在沧海,昆仑带着唐国的八百麒麟军跨江而来,无比高调的在那江岸之边重伤了自己的祭兽后,她也是选择了忍让,然后在那座深宫之中对血虎进行了一番告诫和劝慰,让它以后不要再去招惹唐国的人。
血虎便以为自家主人是真的是害怕了唐国的人,所以才不敢去招惹沧海,昆仑。
而事实上,月神那不是怕,也不是不敢惹,只是觉得没必要,所以不想惹。
不敢和不想,虽然只是一字之差,但所代表的意思却是天差地别。
在月神看来,只要沧海,昆仑行事不要太过于霸道,不触碰到神院的底线,那么就算他们再高调,再骄傲,也都是可以接受的。
毕竟是六境人神,总不能指望他们和普通人一般对神院充满着敬畏之心。
可就算没有敬畏之心,也不能随随便便就去重伤神院的人。
而且这一次昆仑所伤的,还是藏书楼的管事人边之唯。
天地神院七位人神以下,便当属周例外所领属的教习处,李青山统领的驭兽斋,以及边之唯掌管的藏书楼为大。
这三股势力不仅代表着神院人神以下的最权威机构,也几乎等若是天地神院的招牌。
人间修士千千万,在过去的那些岁月中,多少人历经千辛万苦想要来到江心湖畔,敲响天地神院的那扇大门,就是为了去到神院那三个机构中去历练修行。
对于很多人来说,那三个地方是传奇所在。
而那三个地方的管事人,则也是传奇一般的人物。
可昆仑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重伤了边之唯,便等于是让其中的一个传奇提前落幕,甚至可以说是直接砸掉了天地神院的招牌。
关于这一点,月神自然是不能再忍。
因为这就是她的底线。
所以即便她知道昆仑已是六境人神的修为,也知道唐国的另一位人神沧海正带着八百麒麟军在江岸之边静守,她也必须得站出来,去找昆仑要一个说法。
可此时的昆仑却不想再理会月神。
他知道月神既然敢这么说,必然是对江岸之边的皇子殿下起了心思,说不定此时已经派人过去了。
虽然沧海和八百麒麟军就守在皇子殿下身边,让昆仑暂时还不至于那么担心,但这里毕竟是天地神院的地盘,谁也不知道除了眼前这将近万名的五境合道高手外,神院还有没有其他的力量。
更何况,天地神院可不止一位人神。
剩下的六位人神现在会在哪里?是藏在玄武榜的暗影之间观察着此间状况,还是去了江边寻找皇子殿下?
昆仑有些猜不透。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心里却默然升起了一丝不安的情绪,总感觉有事情发生。
所以他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离开这里,回到皇子殿下的身边。
若是在往日里,以他人神境的修为,动动念头便能跨越千万里之遥,回到唐青身边也只是一个呼吸的功夫。
可是此刻,当他体内气息流动,想要越过大道规则的限制,直接迈步离去的刹那关头,一直笼罩在这条青石小道间的那一幕月光变得更加明亮起来。
明亮到连昆仑直视而去时,都感觉到了一丝炫目。
这位来自唐国的昆仑上将军将身子留在了原地,然后沉沉的抬起头,目光中带着绝对的冷漠之意,穿过了此间月光,落在了月神的脸上。
他身上的黑色盔甲之间传来了一阵可怕的金铁交戈之音,响彻在这条青石小道所在的空间时,似惊雷般炸响。
而月神身上的月光也从柔和之色转变为了一种愈发冷厉的光晕,就这样静静的悬浮在此处空间,随着她心境的转变而渐起杀机。
同样是人神境,若是月神一定要将昆仑留下,对方自然无法轻易走掉。
所以昆仑在下一个呼吸关头对着身边不远处的高之叶说道:“月神交给我,你直接从这里杀出去,记住不要恋战,用最快的速度回到殿下身边,无论如何,哪怕麒麟军都死光了,也不能让殿下出事。”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昆仑和月神已经分别从青石小道和玄武榜前的平地之间消失。
一道黑芒与一束月光当空而起,在所有人的感知之下去向了遥远的苍穹之边,直接越过了天地大道的限制,混战在了一起。
周例外提笔而立,眼神随着黑白两道光芒去向天边一瞬,便很快收回。
两位人神大战玄妙莫名,无论是气机还是深度都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
而此间神院中的那些人能做的,便是要将那位唐国的高总管强行留下。
这一次,周例外没有再让三千教习留手,甚至于自己都几乎凝聚起了全部的笔力,当空而起,直接朝着高之叶扑杀过去。
三千教习紧随其后。
三千书官步步紧跟。
三千兽奴则是在李青山的带领下直接从高之叶的头顶上空掠过,站在了那条青石小道的最后面,将高之叶唯一的退路封死。
此间一战,神院中人所兴起的气势和威压要比之前大得多。
即便是躲在玄武榜很远处的那些人间修士都感觉到了一丝震颤。
可身处包围圈中的高之叶却丝毫不惧,他猛然抬起头,双瞳之间刀光倒射而出,迎风暴涨,几乎跨域了数十丈的距离,落入了神院阵营中。
随后他的右手骤然下压,握拳的姿势稍微紧了紧,无尽刀意便重新汇聚于双掌之下。
下一刻,他便开始缓缓迈步。
身自向前,右手则是停在身后,似乎正拖着一把大刀前进。
青石小道间顿时惊起了一片刺目的火星,似是有大刀自其间划过。
而等周例外的笔力席卷而来的刹那,高之叶终于将自己一直放在腰侧的左手拿了出来,成双手握刀之势,刀意瞬间猛烈呼啸而来,似狂风巨浪一般朝着那一幕惊天笔力怒斩而下。
他整个人也在刹那间随刀而起,半神之力疯狂涌动,闯入了神院阵营中。
很快,高之叶的身形便被人潮吞没,没人知道他在那样的一场战斗中会经历些什么,也没人知道他究竟能撑多久。
人们只能从那一层几乎密不透风的五境之力中,看到有一幕可怕至极的刀光自其间闪烁不朽,带着绝对的张狂之意,纵横砍杀,似乎永不知疲倦。
......
而时当此时,离这条青石小道很远处的江岸之边,唐青等人还在等着昆仑和高之叶回来。
按照他们的推算,昆仑去到玄武榜之后必然是一路横扫,不用浪费多少力气便可以将高之叶完好无损的带出来。
可如今过去了这么久,天边的太阳都已经有了西沉的趋势,他们却还没回来。
此时麒麟军立于江岸之边一言不发,他们的表情很冷,眼神更冷,握剑的那只手没有一丝一毫的晃动,沉默的像是一座座冰冷的雕像。
他们似乎根本不担心昆仑上将军会出事。
可唐青却心有不安,他看了一言天色,表情变得有些凝重,随后说道:“昆仑上将军和高总管不会出什么事吧?”
阿刁此时正在和那匹白马小眼瞪大眼的闹着玩,听到这句后顿时嘿嘿笑道:“放心吧,放眼整座天地神院,有谁会是昆仑上将军的对手?我猜他肯定还在教训那个边之唯,那老家伙整天不是找我茬,就是找老师的茬,早就该好好教训一顿了。”
说到这里,阿刁忽然将目光望向了沧海那边,刚想打个招呼套个近乎,却发现对方此时正在一动不动的望着天边的某个方向,情绪默然变得有些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