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起茶水微微抿了一口,桓儇语气柔和,“自然是来践诺的。不然阴家主以为本宫请你来喝茶的么?”
呷着笑意的话语落入耳中。阴弘智抬首神色晦味地看向上首含笑的桓儇,心中涌起的万千诧异转圜不断。
虽然身在洛阳,但是他也知道这段时日朝中局势变化。按照目前的情形来看,现在的确是阴家趁机入主长安的好机会,更何况还有桓儇从旁协助他们,阴家想要融入其中并不难。只是局势越是平静,越是叫人心生惧意,谁能保证平静之下没有暗流藏匿期间呢?
这会子桓儇在此设宴,又提及此事,摆明是想将阴家困于手中。大好前程唾手可得,但他还是不敢放手一搏。
“大殿下的厚爱,草民铭记于心。只是草民家中并不大才之人,担不得您如此大用。还望大殿下收回成命。”阴弘智倏忽站起身,顺势折膝跪在地上。又朝上首的桓儇一拱手,语气颇为诚恳。
“阴家主,你避了这么多年有用么?”桓儇启唇,柔和目光凝在他背上,“从成帝开始你阴家一直避居洛阳,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你从未避开过。”
话落耳际阴弘智一怔,低首看着膝下大理石地面发呆。这些他一直都在避开和皇权、宗室交锋,可是无论他怎么去逃避,都无法从这个圈子里脱身而出。反倒是越陷越深。
一旁的乐德珪看了桓儇一眸,在她的允首下。蓦地出言,“在洛阳的时候,若非大殿下挺身而出,只怕洛阳水患至今未平。”
听得这话阴弘智仍旧未语。反倒是桓儇起身踱步到窗前,伸手推开窗。不知何时下了雨,黏腻的秋雨细密如银丝,敲打在湖面上绽开一圈圈涟漪。屋外竹林笼着一片雾气,放眼望去隐有几分缥缈之感。
桓儇屈指叩击着窗框。秋风趁着窗户打开的时候,溜进屋内拂起迤地帘幔。
见桓儇一副耐心十足的模样,阴弘智看了看乐德珪。见对方神色恭谨地看着桓儇背影,倏忽间明白过来,这位名满洛阳的名士,终究折服在桓儇的手腕和心计之下。或许自己也应该同他一样,将自己身家性命悉数交给桓儇?
疑惑之际,蓦地听见身边响起一道柔和女声。
“阴家主是怕有朝一日大殿下会退你出去么?”韦昙华笑眯眯看着他,看似无意的一句话却直戳阴弘智内心。
他的确害怕。
还未来得及回应,只听得韦昙华扬唇笑了起来。
“昙华以为您过于多虑。您要是好好跟着大殿下,大殿下又岂会亏待你?”韦昙华抬眸笑视,“你看看乐先生,再看看承耀兄他们,谁不是甘愿为大殿下效力呢。大殿下此前与昙华说过阴家主是个通透的,自然能明白她一片苦心。”
朝着桓儇背影一拱手,乐德珪沉声道:“以前某在洛阳的时候,听人说过阴家主行事利落,没想到却是这般畏首畏尾。”
“从你答应本宫对付桓世烨的时候,阴家就已经入局了。”桓儇转身望他,眼中暗流涌动,唇际稍稍扬起,“莫非时至今日,阴家主以为自家还能逃出去么?”
此言一出,本就心存惧意的阴弘智转身抬起头迎上她冰冷的目光。桓儇缓步而来,离他越来越近。终于在一步外的地方停下脚步,垂首望向他。这一瞬间他在桓儇身上感受到了无穷无尽的威压感。
阴弘智浑浊的双眼中透出几分无奈,“您当真要将阴家拖入朝局中?为您手中刀刃,替您披荆斩棘么?”
“阴家若是愿意为本宫所用,阴家郎君仕途遂顺。不然本宫也不能保证,会不会有人暗中陷害他。就当本宫和阴家做个交易吧。”桓儇敛了眸中暗流,放缓了声音道。
言罢桓儇摩挲着腕上紫檀佛珠,一百零八颗大小相等的珠子。在她指下一颗颗掐着,当她手指落在玛瑙母珠上时,阴弘智终于再度伏跪于地。不过桓儇并没有看他。
“草民愿意供大殿下驱遣,百死而不悔。”
“昙华、乐先生还不快扶阴家主起来。”桓儇扬眉含笑而视,“无论怎么说是阴家主都算本宫半个长辈,只要阴家肯为本宫办事,本宫自然会保阴家郎君仕途无虞。时候不早,本宫就不留家主下来了。这个地契就当本宫送的礼物。”
话止桓儇颔首示意韦昙华将一旁的木盒递给阴弘智。
“多谢大殿下。”叩拜桓儇后阴弘智大步离去。
行到门外时,此时雨已经听了。阴弘智立于廊下打开盒子。只见盒内地契上写着崇化坊三进院子几字。转头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屋内的桓儇,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决定究竟是对还是错。卷入这样风云诡谲的朝堂中,真的是他所愿么?
“没想到阴弘智还是如此。”
闻言桓儇转头看向韦昙华,微微勾唇,“虽然世人常说大丈夫行事不拘小节,可是于博弈而言,斤斤计较则为必需的手段。阴弘智不愿意卷进来,但阴家郎君已经卷入朝中。他阴家避无可避。”
“微臣还以为大殿下会威逼阴家呢。”一旁的乐德珪端量着神色温和的桓儇,忍不住道了句。
“人是逃不过子孙债的。”说完桓儇捧起桌上微凉的茶盏抿下一口,“难得本宫今日有空出宫,同你去看望下夫人。不然也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
乐德珪回来的时候,阿韵正坐在廊下就着天光刺绣。身旁的青衣婢女面露担忧地看着她。
一见乐德珪回来迎上来,小声道:“夫人今日又咳了几次。”
听得婢女的声音,阿韵刚想要回头的时候。忽然瞧见乐德珪和桓儇正站在不远处,含笑看着她。将手中鞋底搁在竹篮里,朝二人走了过来。屈膝行礼。
“大殿下。”
桓儇伸手拦下她,舒眉道:“这里没外人,不必如此拘礼。阿韵娘子身体可有好些?”
“多谢大殿下关心,民女身子已经好多了。”阿韵语气柔柔回应道。
“这便好。住在这里还舒心么?”桓儇笑眯眯望向阿韵,声调和缓,“乐先生心不如你细,若是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尽管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