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雨大如注,敲打在各处。毫无章法下也无半点让人夜阑听雨的雅兴。宫人皆屏气敛息站着,徐姑姑等人则放轻了手脚忙碌在各处。
案旁两侧摆着的雁型熏炉轻吐着香气。桓儇端坐在案前提笔而书。
一切都十分的宁静。
桓儇的字写得一直不错,笔走龙蛇。除却松风梅骨外,更透出几分猖狂来。她的书法继承了忠武皇帝所擅长的飞白体,铺陈于纸上。挥笔间可见笔锋遒劲有力,落笔字亦透着肃杀之意。
徐姑姑从外入内,在阶前止步,躬身,“大殿下人已经到了。”
桓儇闻言颔首,没再做过多的指示。但是徐姑姑却明白了她的意思,叠步退出。
殿外一切都寒冷而潮湿,韦明华瑟瑟发抖的站在雨中。一瞧见徐姑姑出来,抖得越发厉害起来。
“辛苦郎将了。大殿下开恩让这二人暂且在廊下跪着,武郎君你随奴婢进来。”徐姑姑斜睨了韦氏母女一眼,绕开二人领了武攸宁往内殿而去。
眼瞅着徐姑姑已经迈入殿内。韦夫人连忙伸手拽住了徐姑姑衣角,目含恳求地看着徐姑姑。
守在门口的内侍见此上前将二人拦了回来。徐姑姑眸光不善,冷哂一声,“殿下交代了。要你二人跪在殿外反省,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说。”
话止徐姑姑也不理会二人,对二人哭喊声只当做没听见。又吩咐一旁的宫人用布团将二人嘴塞了,省得她们的声音惊扰到大殿下。虽然她在宫中多年,见惯了肮脏事情,但是对于这二人的行径也实在不喜。
无论这二人往日在后宅中和韦昙华如何闹腾,桓儇都不会插手。可偏偏是在韦昙华得了重用后,这二人还当韦昙华是韦家大娘子,无疑是在打桓儇的脸。
听得门口传来的脚步,桓儇抬眸瞧向站在门口的武攸宁。雨水不停地从武攸宁身上滴落在地毯上,眼下的武攸宁半身湿透,显得十分狼狈。
“白洛,去厨房熬完姜汤来。”桓儇看着武攸宁无奈地摇摇头,“徐姑姑让宫人把地龙烧旺些吧。”
行过礼后武攸宁一脸拘谨地坐在了桓儇下首的位置。盯着不远处的铜漏一言不发,或许是因为寒冷,武攸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关心则乱。攸宁,你要走的路还很长。”桓儇颔首示意白月将炭盆搬到武攸宁身旁,神色疏漠地望着他。
抬首望向桓儇,只见她捧了白鹿纸借着烛火将其吹干,又以印章在末尾落款。最后遣身旁的白月将白鹿纸送到了武攸宁手中。
正当武攸宁准备看纸上内容时。白洛已经端了个赤漆木盘回来,上面摆了个青瓷碗。
虚睇武攸宁一眸,桓儇眼中疏漠如旧,“不着急看。攸宁,先喝碗姜汤散散寒。本宫离不得你。”
持着铜钎子将炭盆里的银丝碳翻了翻,桓儇扬眼,眼中是能够洞穿一切的凛冽。起身踱步到窗柩前,借着窗上镂花望向那跪在廊下的二人。
那二人被缚着双手跪在地上,嘴里还塞了个布团,呜呜咽咽地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拼命地摇头,目露乞求地看着面前的宫人。
而宫人不为所动,装作不知道。毕竟甘泉宫如今的主人是桓儇。他们都是仰仗天家而活,没有天家的旨意,他们也不能随意违背规则。
“大殿下。”武攸宁走到桓儇身后躬身施礼。
“现在感觉如何?”桓儇负手而立,面上笑意淡漠,“今晚你的举止过于心急。若是有人将你剑刺韦氏的事情传出去,本宫也保不住你。”
原本桓儇的声线就极淡。此刻更是如同被寒风刮过瞬时凝结成冰,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武攸宁赫然一凛。想起自己今日在落雪观中的所作所为,默默抿唇。他本就聪慧而且又有叶落知秋的敏锐,转瞬便明白了桓儇为何刚才会说关心则乱那句话。他的确差点就……
一身青袍的武攸宁面露自责地低下头,俯身称罪,“此事是微臣思虑不周,举止鲁莽。差点将您也牵扯进来。罪在微臣身上。”
“攸宁,有句话你得记着。行不可不孰。不孰,如赴深溪,虽悔无及。君子计行虑义,小人计行其利,乃不利。”桓儇语气一如既往,移步往回走去,不带感情的衣角从他身上拂过。
“你如今只是刚入翰林。洛阳一事你虽然也有功劳,但是远远不够。想要顺利走下去,还需要会思会看。”
纵然他不善武学,可是此刻仍旧从桓儇语气里品出肃杀之意。本就被雨水浸湿的后背亦被细密汗珠濡湿,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到底还是年轻气盛,不知这朝堂素来杀人不见血。见血则血流成河。
“今夜的事情,你只当做没发生。不会有人知道你去过落雪观。”桓儇走到朱漆鸾凤案前拾起搁在案上的缠枝牡丹银薰球,“回去以后去大理寺当差吧。”
他在桓儇隐秘的手段下得以名列三甲,又被指派跟着崔皓学习了数月。而后又被调到翰林院学习,之后又出任巡河副使。各种殊宠加身,若还不知感恩,那边是枉费桓儇的栽培。
可到底心中有所牵挂。
“前路漫漫若没有足够的力量,你只不过是万千人中的同一种罢了。”桓儇偏首瞧他,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
有些心思是藏不住的。
心中本就惴惴。因无法判定出这位心思诡谲而不喜形于色,却能在谈笑间令群山臣服,千江忪栗的大殿下到底在想什么。
在斟酌少许后,武攸宁扬首,“其实微臣并非不想获取力量。只是见到那样的昙华娘子,纵然不为其他,为这同僚之谊。微臣也愿意挺身而出。”
话落耳际桓儇眸中掠过讶然。神色复杂地看着武攸宁,最终摇摇头。这以一腔孤勇去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情,颇为眼熟。
移目看向远处跃动地烛火。桓儇走了过去以金簪压灭了好几支,瞬时屋内也黯了不少。可是桓儇对此却不甚在意,游走在烛台附近,直到将它全数压灭。
陷于暗处的桓儇目光冷锐地望着仍旧身处光处的武攸宁,微弯了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