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吏部批卷的日子里,长安下起了雨。连绵的雨水顺着檐上沟壑滑落,形成一道细密的雨帘。
不比江南落雨时的温婉,长安的雨尤为飒爽。砸在地上时泥水飞溅。长安城内的茶馆依旧是人满为患,所有人都在等待结果。
可惜不是晴日,不然曲江池上定然是格外热闹。 比起城外的翘首以盼,皇城内反倒是十分淡定。除了四份考卷暂且被束之高阁外,其余的答卷该留者留,该放者放。
选人的答卷一批完。褚晏行亲自把其送到了三省复批,只要三省那边批完。吏部这边就能开始着手准备长名榜。至于制举者的卷子也批阅的差不多了,等全部批完也能发出去。
在连绵春雨中,一辆马车从景风门出。在光宅坊停留片刻,悠悠往西市而去。眼下这才是长安城最热闹的地方。
马车停在了一间茶肆门口,两人踏着矮凳从容下了马车。最先下来的玄衣男子,伸手牵了一袭雪青襦裙的女子下来。
二人并肩迈入,随行的侍卫紧跟其后。 进了茶肆后,原本在柜台打盹的掌柜。掀眸瞧了眼二人,多年的自觉告诉他,进来的人非富即贵。连忙打发走欲迎上前的小二,亲自上前迎接。
“两位可有订位置?”掌柜笑眯眯地打量二人。
“不曾。只听说掌柜家的茶水有异香,所以特意过来看看。”玄衣男子声线平和,“没想到人居然这么多,掌柜看看哪桌可以让我们挤一挤,免得让我白跑一趟。”
见玄衣男子谈吐优雅,而且又是为了自家名茶群芳妒来的。面露为难地打量起周遭来。
如今在茶肆里坐着的。虽然都是各州府来长安参加考课和铨选的官员,但是要说贵也算不上。可到底是官员,指不定来日回到长安能成为京官。要是得罪了他们…… 正当掌柜犹疑的时候,坐在窗边一深青色圆领袍的中年男子笑着开口。见二人看他,颔首作揖。
“那两位客官不如去那边坐坐?”掌柜含笑指向中年男子所在的方向。
闻言二人点头走了过去。朝中年男子颔首致意后,二人先后坐下,女子解下帷帽搁在一旁,脸上挂着微笑。
“阿妩,想吃些什么?”玄衣男子斟茶推到她眼前,语气温和,“先喝口茶吧。”
若是有见过二人的人会发现。这两位突然出现的客人,不是别人。正是大长公主桓儇和中书令裴重熙。 扫了眼面前冒着热气的茶水,桓儇捧茶饮下,神色淡淡地赞了句,“入口果然是香气四溢,这茶不错。”
“是很不错。某也是第一次喝到这样的茶水。”坐在对面的中年男子似是想起什么,面上浮起憾色,“不然我可以买些带回去给娘子和小女尝尝。”
闻言桓儇悄悄扫了他一眼。走进了才发现这中年男子身上穿了件半旧的袍子,袖口还打着补丁,就连幞头也洗得发白。瞧上去十分的清贫。
“说起来还不知道,老先生你姓什么。”裴重熙勾唇问道。
“先生就免了。老夫只是一个小小的太原库录事,谈不上这些。”中年男子摇头,沉声道:“鄙人姓张,名桎辕。” 确定了张桎辕的身份,桓儇微笑,“张录事。”
“不必那么多礼数。说起来你们两位又叫什么,这么大的雨也愿意跑出来喝茶。”
闻问二人对视眼,各自颔首。最后还是裴重熙开了口,“我姓赵,这是我夫人赵鸾儿。”
“你们俩倒是有趣,居然是同姓。”张桎辕捋了捋胡须,望窗外看去,“也不知道这雨何时能停。停了我们也好去朱雀门问问看,到底何时才能放长名榜出来。”
张桎辕的声音落下,原本就嘈杂的茶肆这会更是跟炸了锅似得,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响彻不停。
见此桓儇耐下性子听了一会。又把目光看向张桎辕,刚刚参加完铨选的流外三等的诸仓府录事。会不会是宗家手中的棋子。
移目看向张桎辕,桓儇挽唇而笑,“也许明天就停了吧。说起来张录事对这次铨选有几成把握。”
“这我也不知道。不过既然来了还是希望自己能得个好的,不然又得回去了。这回我南选的成绩是上等,铨选也该也不会太差。”说到这里张桎辕讪讪一笑,低下头饮了口已经冷掉的茶水。
到底还是没把握。毕竟流外的铨选没那么看着四才三实,更看重对事情的处置能力。要是自己能通过铨选,入九品之列。也算是了却先人心愿。
将张桎辕的异态收入眼中。桓儇神色复杂地看向裴重熙,二人正欲开口的时候。他们身后的位置,不合时宜地响起了一声酒嗝。
响亮的酒嗝声落下,众人的目光皆落在了他身上。男子端起酒盏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望了眼前面张桎辕的位置,持着酒壶步履蹒跚地走了过来,并不坐下,反倒是一直盯着桓儇和裴重熙看。
“我好像见过你们。”男子晃了晃手中酒壶指向桓儇,“小二给小爷我把酒满上,来小娘子你也过来陪小爷我喝一杯酒。这长安的魑魅魍魉……嗝……实在是可怕。”
裴重熙伸手挡开了浑身酒气的男子。将桓儇护到了身后。一旁的小二见状连忙递了新的酒壶过来。
接过酒壶饮下一口,男子又把酒壶递到了桓儇面前,“来小娘子我们喝酒。喝完……我就带你去骑马游长安。”
见他这副模样,张桎辕连忙将他拉开。可是哪里抵得过喝醉酒的人,对方一挥手,整个人就摔倒在地。龇牙咧嘴地望着他。
“你刚刚说你见过我们?”桓儇掀眸,语气微冷地道。
“嘿嘿,不知道。好像是见过。”男子想要推开裴重熙,可一看到裴重熙那双含了怒气的凤眸,手僵在半空中。又饮了口酒,“反正你们都是长安城里魑魅魍魉。嗝……都喜欢拿人把柄作协……什么平步青云简直就是屁话。”
他声音落下,其他人也附和起来。
离得最近的人看了眼地上的张桎辕,摇摇头,“张桎辕你说你一个小小的流外录事,凭什么通过铨选。也就只有你会做这种梦。”
另外一人叹了口气,把张桎辕扶了起来
“也不能怪他,我们谁不想脱了这身青皮衣。可是我听人说这次铨选有猫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