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连绵,无端教人觉得烦躁。檐角的宫灯被风吹得摇曳不定。顺着屋檐汲下的雨水一点点敲在宫灯上,清脆的声色连成一片。
大雨未连着几日未歇,风云渐浓。
韦昙华撑伞步履匆匆地进了亭内。将伞搁在一旁,从容施礼。
“来了。事情如何了?”桓儇拂袖走到凭几前坐下,指了指对面的位置。示意韦昙华一块坐下。
谢过桓儇,韦昙华敛衣落座,“按照您的吩咐已经准备好一切。今日梁承耀会带马周再度前往京兆尹。”
“宗家还在找马周?”桓儇挑眉讥诮问道。
“是。不过马周一直听您的吩咐,没有私自外出过。”
桓儇闻言长吁口气,抬手抚过垂在鬓边的流苏,扬唇低笑,“在明日放出消息,说马周已经前往朱雀门,等待陛下召见。”
“昙华明白。之前您交代的事情昙华也整理的差不多。只要朝廷一下旨,随时可以拿出来。”
话落耳际桓儇没有回话,反倒是偏首看向笼在雨幕中一切,浅浅勾唇。指腹轻轻地摩挲着杯沿。
“宗家再不反扑,可就没机会。”桓儇眸光一敛,眼角酝起极淡笑意,“失了温家这个盟友,他们已无退路。”
比之算得上上下一心的关陇来说,山东一脉更像是因利而聚。面对这样庞大的势力,从外面约莫是行不通,只能从里面一点点瓦解他们的力量。
在这点上关陇吃过亏,明白参天巨树不易死于外力,只会因内斗而亡。这些对待朝廷也算得上尽心尽力,不敢再和从前一样。
反倒是山东从未吸取过教训。
斟茶入盏。桓儇看着升起的白雾,勾唇道:“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盛到极处必衰之。”
“大殿下,纪王殿下在外求见。”
“让他进来吧。”桓儇颔首嘱咐婢女领人进来。
发梢沾雨的桓峤大步而行。在亭外行过礼才进来。
瞧见桓峤进来,韦昙华福身施礼,“纪王殿下。”
“下这么大雨过来做什么?”示意婢子为他斟茶,桓儇冁然莞尔,“看你的样子,似乎宗家又去寻你。”
“皇姐果然神机妙算。”
听见他的话,桓儇挑唇未语。挽起的袖子落下来,掩住了腕上一对玉镯。
瞥他一眼,桓儇哂道:“有话直说,用不着和本宫拐弯抹角。”
“宗家昨夜来寻了我。”桓峤顿了顿,迎上桓儇锐利的目光,“大意是想对您动手,希望我能够支持他们。”
“宗家打算造反?”
淡淡的声音落下,桓儇神色如常。仿佛扣下这偌大罪名的人,不是她一样。手抵在下巴上,似笑非笑地望着桓峤。
剑悬在宗家头上这么久,也难怪他们会按捺不住。只是没想到这个时候,宗家居然还有这么蠢的想法。
沉默少倾,桓峤徐徐道:“差不多。宗家在士子中素有名望这点您是知道的,而且宗室中对您不满的也大有人在。”
话到这里,桓儇神色才有一丝变化。沉下眼帘,厉色望着面前的茶盏。盏中茶水已经冷透,可她似无所觉,捧茶一饮而尽。
苦涩的茶水顺着喉间滑落,桓儇低首看了眼空空如也的茶盏,喃喃道:“当初就应该去催催三司那边。”
放权的时候,她特意授意三司。不必着急调查此事,她也甘愿安居家中。只让三司全心盯着韩诲就好。
如今宗家突然另有打算。若真的如桓峤所说,宗家有意借用宗室的力量来对付她,兵围宫城。那事情会变得棘手起来。
唇际抿出一道弧度来。桓儇抬手广袖覆在面颊。
“皇姐?”
“明日在皇城当值的是谁。”桓儇冰冷的嗓音从广袖下流出。
“是杜荆。”
“派人去找谢长安。明日启门前让谢宥去玄武门当值,杜荆回去休沐。”广袖落下,桓儇又恢复了以往的从容,“另外把韩诲秘密调到御史台关押。”
从容不迫的语气,桓峤听了不禁诧异。他没想到桓儇即便处于困境,还能知晓长安城里各处的动向。难怪没人斗得过她。
不理会桓峤眼中的诧异。桓儇面露疲惫揉着额角,从袖间取了块牌子递给他。
“去玄武门找左羽林郎将豆卢仁业。本宫于他有恩,他会明白本宫的意思。”
看着横卧于手间的玉牌。桓峤思绪瞬时变得复杂起来,忍不住开口,“皇姐就不怕我和宗家联手故意诓走你手中令牌么?”
桓儇低笑几声,掀眸。锋刃般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你要是有这个本事,大可以试试。”桓儇傲然看他,讥笑道:“若是没有,又何必赔上自己的性命呢?你杀了本宫还有裴重熙和温家挡着。你坐不上那个位置的。”
她语气笃定,而且又是一副大局在握的模样。桓峤垂首,毕恭毕敬地领旨。
他实在没兴趣同桓儇去一较高下。就如同桓儇所说,就算他真的和宗家联手斗倒了她又如何。只要温家和裴重熙都在,他是坐不上那个位置的。
“弟弟早就没这个想法。有他们的时候前车之鉴就够了。”似是想起什么,桓峤面露无奈地勾唇,“那个位置再好,也过于冰冷。坐上去的人心要比它更冷。弟弟斗胆,想问问皇姐就没考虑过裴重熙以后会如何么?”
抬眸睇他,桓儇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淡定,“只要他安分守己。本宫不介意他做个有名无实的摄政王。”
“弟弟先行告退。”
桓儇敛眸叹了口气。看着自己腰上的玉佩发呆,桓峤已经不是第一个这样问的。她很清楚按照这个情况,她和裴重熙终有一日会站到对立的立场上。
到了那一日,当如何她并不知道。只希望二人不至于刀剑相向。
“大殿下?”
韦昙华温和的嗓音,唤回了她不知飘去何处的的思绪。
“早些去吧。本宫还要去见马周和梁承耀他们。该呈上去的东西,也该呈上去了。”
言罢,桓儇起身沿着另一侧的廊庑缓步离去。
至于韦昙华则从来的方向离开,去完成她吩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