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裴重熙同桓儇共同拟定了归京的日子。二人出来数月,长安那边来了几封信都是催促二人快些回去。纵然二人有心在并州留一会,也不得不踏上归京的路途。
这回多了裴重熙,又念及他有伤在身。桓儇吩咐徐姑姑路上多准备些药物,另外通知沿途驿站所备的食物,最好清淡些。
裴显办事妥帖,备了两辆马车。不过最后还是变成了徐姑姑和韦昙华同乘一辆,而裴重熙则借着养伤的名义,睽睽之下进了桓儇的马车。 天幕日头正烈,街道上人声鼎沸在庆贺胜仗,欢呼声不绝于耳。桓儇半掀帘子往外看去,百姓见瞧见她,欢喜地捧了东西要递给她。孩童坐在长辈肩头,一脸好奇地看着她,有些胆大的朝她伸出手,说了个抱字。年轻的女郎满脸羡艳与她对视,却被她看得掩唇笑弯了眉眼。
身旁,裴重熙一手撑在案上抵于额处,闭目小憩。右手与她左手十指相扣。扬唇低笑,桓儇放下帘子温和地注视着他。
真好。
无论前路如何,至少眼下光景不错。就算真到了刀剑相向的一刻,她想只要他们携手,何愁又走不过的难关?
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因为她信任他就想信任自己一样。这一点从来都是无有代者。 从少时到现在,都是弥足珍贵的存在。纵然知晓世家与皇权必然不能共存,但是也要尽力周旋到底,给他和她求一个两存。
抚着裴重熙腕上佛珠,桓儇启唇,“自当不弃。”
近乎低喃的声音落在耳中,裴重熙睁眼相视。裹住她的手,倾唇浅笑。
“好。”
这会桓儇已经踏上归途,她留在长安的武攸宁等人松了口气。桓淇栩也高兴,唯独只有温氏始终是一副寡淡样子。 这夜温氏的正厅内,灯火通明。温氏一族在朝中任职的皆在此坐着,各个都皱着眉。上首的温嵇则是阖眸,一言不发。
时间一点点过去,有按捺不住的人已经窃窃私语的交流起来。
扫了眼正在交流的族人,温嵇轻咳几声,“并州传来消息,裴重熙与大殿下同宿一宿。她此行并州本就是为了裴重熙......”
话止温行俭目露愕然。虽然不清楚二人同宿一宿到底有没有发生什么,但是无论有没有事。依照目前的情况来说,只要二人联手起来,首当其冲受挫的就是他们温家。想到这他迅速地捧茶饮下一口,又慌忙低下头。
可他的异态还是落到了温嵇眼里,淡淡瞥他一眼。温嵇眼中闪过失望。 “这二人本就相识多年,便是有了首尾也算不上什么。”说话那人眼露不屑,“依我看这指不定是裴重熙在故弄玄虚,让我们以为他们二人联手。”
“大殿下可不是这种性子,其中只会更加复杂。祖父可是有什么想法么?”温寅满脸不赞成地摇了摇头,又移目看向温嵇。
“前几日初月派人传信。说是成帝朝的妃子郑氏还活着。”温蔺犹豫一会,继续道:“正囚禁于前朝的废宫里。”
听得他的话,屋内的议论声逐渐增大。那郑氏是什么人,他们都知道。连同她背后的郑氏皆是成帝身边的得力助手,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风光大族,最后结局竟是满门被诛。如今居然有人说那郑妃还活在世上。
“去查过么?”温嵇扫量他一眸,语气淡漠。 “暗哨太多,我们的人根本无法接近。”
话止温嵇点点头。和他预想的差不多,那人既然敢留郑氏活着,必定是做好了应对。只怕初月那孩子能够知道,也只是侥幸而已。
“派人再去查查。”垂首望向盏中浮沫,温嵇语气微冷,“今后都给我打起精神。对方已经举起了屠刀,就不会给你们喘息的机会。别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知想要瓦解一个大族,必须从内部开始蚕食。以那二人的心性和手段,这样的事信手拈来。
“家主放心,我们会小心的。”
直到屋内人走得只剩下温蔺两兄弟和温行俭时,温嵇的目光陡然间沉下来,凝在温行俭身上。
被温嵇这么一看,温行俭当即撩起衣袍跪在地上,“祖父。”
声音虽然十分恭敬,但是温嵇目光比之前还要冰冷不少。指着温行俭连声说了好几个糊涂二字。
不知发生什么事温蔺和温寅一头雾水地对视,正欲开口时。从上首飞下来的茶盏,打断了二人的思绪。
“你这家主当了不知多少年,怎么还没个长进?”似是怒极,温嵇站起身指着温行俭斥道:“勾结突厥,谋害裴重熙。这件事大殿下若是一力要朝廷追究,你以为查不出痕迹来!”
“祖父,我已经十分小心。保证不会留下任何线索。”面对温嵇的斥责,温行俭实在不知该如何辩解。只能尽力解释,以求平息怒火。
温嵇的声音落下。温蔺两兄弟腾地一下站起身。似是没想到温行俭居然会做这事。
“如今裴重熙还活着,又同大殿下联了手,以他睚眦必报的性子必会对温家出手。眼下只有抢在他们之前,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深吸口气,温嵇摆摆手示意温行俭起身。
温行俭不敢坐下,抬首迎上他的目光,“祖父是说郑氏可以制住桓儇?”
“以郑氏制住大殿下后再对裴重熙出手。让他们自顾不暇,温氏才有动手的机会。”
领会了温嵇的意思,温行俭目露深意。
“让卿妍多进宫陪陪初月,你进宫过于引人注目。”示意仆役进来收拾地上的碎瓷,温嵇虚睇着温行俭。语重心长地开口,“祖父知道你担着这个单字不容易。但是再不容易,你也得走下去。温家再也经不起风浪。”
温家历经四朝,在成帝朝被郑氏打压几乎一蹶不振。所以在桓儇来寻他联手时,他才会同意。双方都明白彼此需要彼此的助力。可这样也意味着温氏会踏上险途,索性的是大殿下赢了,温家因着从龙之功,一路水涨船高。
只是他低估了大殿下的手段,才会被反将一军。以致仕扶持温行俭接手温家,换温家安宁,
如今想来,果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这如出一辙的算计,是他们学不来的。
思绪至此温行俭喟叹一声,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那阿翁您早些休息。”跟着温蔺一块离去的温行俭,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眼温嵇,恭敬道。
“回去吧。”
温嵇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