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约德尔人都能挺轻松地走明白这些路,可这两个家伙是怎么了?
这么说吧,她们并不是最合得来的旅伴。我能听到她们的声音,隔着精神领域的帷幕传来,就像一对饥肠辘辘的狐狸在拌嘴。
她们马上就要到这儿了。但我好奇的是,她们知不知道,还有其他人也要来了。 一伙凡人也在接近。是一群战士。身披钢铁与岩石,手握死亡的器具。我不喜欢他们,但不要误会——我理解死亡的必要性,这是自然生命周期的重要部分,但这些人只是一味地索取,从不归还。他们把不打弯的道路铺在地上,用斧子和锯子清除土地上生长的生灵。他们是棱角分明、遵守秩序的帝国。树木纷纷弯起枝干回避他们,但他们毫不意外地并没有注意到。
凡人们总是不会注意到他们对周围世界产生的影响。
一个留着棕色长发的女人最先踏进我的地盘。她用脚跟的马刺轻点马匹侧腹,绕场骑行,扫视树丛和地面,寻找可能危害她性命的迹象。
她双眼冷峻,审视这些漂亮树木的眼神就像是樵夫在磨斧头。
她在空地的中间勒住马,静静地坐在马鞍上。她聆听莺歌燕语,聆听森林的叹息,聆听潺潺的溪水,流经沧桑历尽的卵石。来到这里的大多数人都会受到这些声音的安抚,只要身处其间就会感觉灵魂得到给养。 但她不一样。
森林的能量无法触动她,我不知道是该感到悲哀还是愤怒。这个女人很耐心,过了好几分钟才举起一只手,张开五指。不一会,十多名骑兵出现在空地的边缘。他们的马匹都很困乏,无力地垂着头,身侧被鞭子抽得泛白。它们载着骑手跑过了千万里路,所以我将一点魔法注入它们的四肢。它们嘶鸣着,摇晃鬃毛表示感谢。
一个穿着皮毛外衣的大胡子骑马走向那个女人。一枚铜环将他长长的黑胡须收在一起,外衣的剪裁也明显是为了展示肌肉的线条。他肩上披着狼皮斗篷,背上一对环柄战斧。他的视线和那个女人一样。我不禁替那些树木感到担心。
是的,相比那个女人,我觉得我更讨厌他。
“塔玛拉,你怎么这么久?”他说,“还怕有人埋伏吗?” 她没有理睬他的问题。“我们应该在这里扎营,德莱文。有水源,林子很密。而且地形开阔,容易警戒。”
“说得好,诺克萨斯的战争石匠。”
“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就这么难听。”
她滑下马鞍,靴子一沾地,我立刻就感受到她血脉中的顽石和灵魂中的钢铁,我惊得猛然缩回来。空地中的声音弱了下来,但没一个人类注意到。
“再不快点回到都城,我们就老死了。”德莱文说,“贝西利科那一仗有点意思,但我得回到竞技场去,好好用一用这对斧子。” “德莱厄斯的军队在你的带领下,未经战争石匠的侦查就贸然前进。你是打算这样跟德莱厄斯汇报吗?”
“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德莱文说,“这可是帝国的腹地。”
她双臂交叉:“你听说温托利在德雷坎城外出什么事了吗?”
“没,”德莱文耸耸肩,“但你正要告诉我对吗?”
她看着他,叹了口气摇摇头,“有什么用呢?出事的又不是你,你肯定不会在乎。” 我听他们互相贬损了几个来回,但我不明白为何他们说出的话语一点也不像他们散发出的灵气所闪烁的色彩。我一直以来都对此十分困惑,凡人花费大把时间,说着违心的话语,藏起真心的感受。
自然从来都很诚实。虽然带着血腥,但永远不会骗你。
天黑的时候,那两个约德尔人到了。
我感受到她们的钥匙发出不可抗拒的召唤,于是我将一丝力量推入精神领域,打开了通路。一棵银皮树迎着风稍稍扭动了枝干,最后一缕阳光在她遍布苔藓和节瘤的树干上画下了最后一笔,完成了微光的琥珀色图案。光线、阴影和隆起的树皮组合形成了无尽的圈环,从特定的角度和高度看去,就像一扇通往永恒日出之地的传送门。
树芯中浮现出的门框回荡起低语和歌声。听上去就像是林间的风在说话,在树木之间传递秘密。诺克萨斯人正在安顿他们的马匹,动物们制造的噪音足以让人类听不到这微妙的声响。或许的确是这样——你永远都无法真正知道风在说什么。好吧,或许海上的青鸟知道,但她现在再也不会从沉没之城远道赶来了。
银皮树下的青草像波浪一样起伏,听着温润的暖风讲述另一个领域的奇闻异事。我曾听过数百个故事,但约德尔人总有讲不完的新故事,他们的旅途见闻让我百听不厌。
空气轻柔地“啵”了一声,就像是湖面上冒出了一个气泡……
……两个小小的身影从树里跌了出来。她们滚进高高的草丛,看起来对这块林间空地感到十分意外。其中一个人立刻站了起来,端起了她的大炮。她迅速转身。向左再向右。她把炮口对准了一只断了耳朵的兔子,而那只兔子则在自己的窝里伸出鼻子抽动。
“是你干的吗?”她问。
兔子没有回答。但兔子们本来就少言寡语。如果你想保守一个秘密,但又忍不住要和人说,那就说给兔子听吧,它们铁定会把你的秘密带进坟墓。
我认识这个约德尔人。她叫崔丝塔娜,而且她现在正是火大。就像是随时都能上战场,却又忘了战场在哪一头。她很激动,脸上的紫皮比平时更紫,银发梳到脑后,紧紧地扎成马尾。
她举起大炮,瞄准了那只兔子。
兔子向前跳了一步,面对威胁无动于衷。
“我不会再问一次,”崔丝塔娜说,“而且‘轰隆’从来不会打偏的!”
那只兔子抽了一下鼻子,冷静如霜。
崔丝塔娜的旅伴坐了起来,一只带翅膀的小仙灵在她头上盘旋。啊,是璐璐和皮克斯。她乱糟糟的紫色头发在一股只属于她的轻风中飘拂,尖尖帽滑稽地歪着,遮住了她的眼睛。她用一根扭扭的手杖试探着自己周围。
“我瞎了!”她说,“好新奇。”
崔丝塔娜的视线死死扣在那只兔子身上,举起一只手示意璐璐安静下来,但她的朋友看不见。璐璐站起来,一边用手杖点地,一边转圈。花朵们缩回了头,闪光虫嗡嗡地散开,再晚一点皮克斯就要把他们的翅膀拔掉了。璐璐的仙灵伙伴很可爱,但有一种很另类的幽默感。我不知道究竟是幽默还是粗鲁。或许二者皆有吧。
“崔丝塔娜!你在吗?”璐璐说。
崔丝塔娜恼怒地叹了一口气。她伸出两根手指,指了一下自己的双眼,又指向那只兔子,表情严肃。
“我可盯着你呢,软蛋,”她警告兔子说。等她终于注意到空地中的人类时,才猛然大惊。她冲到璐璐身边,推她靠到树干上。她们跌出来的那扇传送门现在已经开始消失了,因为光线一直在变。
“人类。”她悄声说。
“哪呢?”璐璐说,“好黑啊!不过,有的时候我闭上眼睛能看到更多东西。”
崔丝塔娜叹口气,提起了璐璐的帽檐。
璐璐眨眨眼,然后抱住了崔丝塔娜。
“奇迹!”
“安静,”崔丝塔娜悄声说,这时皮克斯冲下来,在她脸庞放出了一道小小的紫色光刺。
崔丝塔娜一脸嫌恶地把小仙灵拍开。
我把树木周围的影子拉长了一点。人类有的时候难以看见约德尔人,至少难以看到他们的真身。但我觉得,那个眼神冷峻的女人可能目光比其他人更敏锐,我不想看到两个约德尔人受伤。
崔丝塔娜从树后面探头望去。那群诺克萨斯人正在扎营。我松了一口气,他们并不打算生火。德莱文正在抱怨,但塔玛拉认为这是在昭告天下这里有人,所以坚决反对。我已经确保这片林地葱郁润泽,不易燃烧。但却无法阻止每一个拿着斧子或锯子来碰运气的人……最多阻止大多数。
崔丝塔娜对自己点点头。
“他们没看到我们,”她悄悄说。“很好。”
“他们看上去很友好,”璐璐从崔丝塔娜肩膀后面探出头说道,“我觉得我们应该打招呼。”
“他们是诺克萨斯人,”崔丝塔娜回应道,我能感受到她的愤怒。“如果不想丢脑袋的话,就别和诺克萨斯人说话。”
“为什么?他们喜欢收集脑袋吗?”
崔丝塔娜翻了个白眼,这时她终于有机会好好看看周围。我扬起了一些花朵向她招手。她不可能感受不到林地间的魔法,于是也向我招手。有人说崔丝塔娜总是一本正经,太过严肃,但我比他们更了解她。
她抬头看向树梢,用指节试探地敲了一下树干,然后用手绕着树干轻轻拍打,直到听到树干内部深处传来一声回响。有几个诺克萨斯人抬起了头,她咧了一下嘴。我把树枝弄出咯吱的响声,劝说溪水在卵石上泼洒玩闹。诺克萨斯人继续低头干活去了。
崔丝塔娜点了下头说,“多谢,”然后回过身问,“好了,轻语钥匙在哪呢?”
“什么哪呢?”
“我们用来穿过所有传送门的那个东西……”
“提醒我一下,长什么样的?”
“看起来像一个用石头刻成的指南针。”
“哦,你说的是我的嘟嗒。”
“你的……”崔丝塔娜话说到一半咽了回去,“对。我说的就是那个。”
璐璐踮起脚尖旋转了一圈,然后开始在自己身上胡乱翻找,掏着每一个凭空出现又消失的衣服口袋。她闭上一只眼睛,咬着下嘴唇,掏出了硬币、骰子、珍贵的石片,还有泛光的绒毛。但没一样东西像是钥匙。
“我刚刚还拿着呢。”
“对,你是拿着,”崔丝塔娜咬牙切齿地说。“你用它在沙滩上打开了传送门,我们当时刚见了波比,正在被一群石甲狼追着跑。”
“我喜欢波比,但是她太严肃了。”璐璐说着,开始在原地踏起了正步。她突然停住,瞪着崔丝塔娜。“等等!难道你和她是同一个约德尔人?”
“不,我们当然不是,”崔丝塔娜叹了口气,“能不能请你抓紧时间?”
“你们有可能是同一个人,你知道吗。头发的颜色,还有生气时鼻子上的小皱纹。对,就是这样的。”
跟璐璐生气是没有任何效果的。就像是追赶一只叼走你鞋子的小狗,整个过程都是一场好玩的游戏。我放出一阵清风拂过崔丝塔娜的银发,但似乎没什么作用。
“轻语……我是说,你的嘟嗒。你能先把它拿来吗?”
“哦,对,是,我正在找呢,不是吗?”
“对。你找得可带劲儿了。”
璐璐叹了口气,夸张地表示自己的疑惑。她望向渐渐暗下来的天空,打了个响指。
“怪不得我找不到,”她说,“天太暗了!”
她举起了弯曲的法杖,崔丝塔娜意识到璐璐的打算,瞪圆了眼睛。但想要阻止她已经太迟了。
闪光如注,从璐璐法杖的末端喷薄而出,像一群萤火虫在头顶飞舞。整片林地都沐浴在千百颗星星和群月的密会时发出的光亮中。
“啊哈!”璐璐说着,终于从外衣的褶皱里拎出了什么东西。形状看上去有点像正在发芽的种荚,又像弯曲的贝壳。多彩线条组成的彩虹在表面涡旋,似乎还有微小的蝌蚪正在里面游荡。“在这儿呢。”
崔丝塔娜面露惊恐。她看到璐璐法杖里的光芒淹没了空地,但她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一把飞旋的斧子就从她们两个中间掠过,深深地嵌入那棵树中。
璐璐吓得差点儿灵肉分离,结果那个种荚贝壳就从她手中飞走了。
银皮树痛苦地哀嚎起来。我把魔法从她的根系注入到她的树芯,新鲜的琥珀色树汁从树干的伤口涌出,将斧子粘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