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伤势趋于稳定的少年推门而出,沉寂的夜色中响起轻微的吱呀声。
深吸一口气,混杂着泥土芬芳的山野气息沁人心脾。月光没有任何阻拦地洒在每一个角落,赏心悦目。 林间小道上,少年漫无目的缓缓而行。修行一途实在太过枯燥乏味,心性坚毅如阳浱,貌似也在今夜耐不住了那已持续将近三个月的冥想修炼。实则不然。
阳浱之所以打断修炼跑出来偷个懒,只是因为他想起母亲对他说过,百动不如一静、欲速则不达。做事太执着只会适得其反,心性坚毅是好事,但不能钻牛角尖,忙里偷闲有时反而能事半功倍。
一路转转悠悠,哪里景致宜人就往哪里去,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千钧堂中心地带,双仙镜。
双仙镜是眼前那一池湖泊的名字,湖心仅有一个小小亭子,一条走廊从岸边直通亭中,算不得如何壮观,却很是雅致。四周地势太高,风势太小,湖面不显波纹,因此如镜面一般平整通透。
双仙镜的命名,阳浱听说是齐宇默的大弟子,也就是灵剑堂的大师姐在一次外出返回时捡到了一对被遗弃的双胞胎姐妹,齐宇默对那姐妹二人视作自己的亲孙女,可谓百般宠溺,后来这对双胞胎一个留在灵剑堂、一个进入千钧堂。二女天赋异禀,被公认为两位未来长老,这也就有了双仙镜一名。 圆月清晰倒映在“镜面”中,虽说没有波光粼粼,但周围的一切景色都在月光笼罩中毫无隐私地呈现在湖中,对岸如一条线分割了两个完全一样的倒立世界。
虽说此时此地如至仙境,但阳浱也知道,再往前的湖对岸是师兄师姐们的乐园,不适合再往前走了,特别是现在三更半夜的,万一撞见了某个师姐,那真是解释不清了。
湖面忽然泛起一丝涟漪,阳浱望向涟漪中心,原本以为是游鱼冒头产生的动静,可眼前这一幕着实有些诡异。
湖心亭,娇小身影倒挂在围栏外边,脚面勾着围栏,头浸没在水中,一身雪白短衫衣角被两只雪白小手扯住避免被水浸湿。
起先阳浱还以为这小孩儿是不是某个修炼到了返璞归真的本门高人,可这怎么看都像是个瞒着大人偷偷跑出来戏水的顽劣孩童。阳浱有些好奇,他印象中今年入门的新弟子中没有这么小的孩子,那也就是说,按门内的称呼规矩,这小孩就是自己的师兄?不对,看穿着应该是个女孩,师姐? 想到要叫这么个小妮子为师姐,阳浱不禁感到有些怪异。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阳浱一阵腹诽。万一这位师姐大人对自己兴师问罪,虽说门内倒是没有什么宵禁之类的严苛规定,但这孤男寡女的,即使是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少年幼女,要是不小心落在有心人的眼里总是不太好的。
心中思量一番的阳浱正要转身跑路,却发现湖面又是一阵涟漪,可这次动静明显有些大,甚至传来了哗啦落水声。
阳浱闻声赶忙跑向湖心亭,原来是那围栏年久失修,不堪重负,就有了眼前这惊心一幕。
好在亭子底部距离水面很近,阳浱趴着、一只手支撑身体、一只手抓住在水里胡乱翻腾的女孩的白嫩手臂,哗啦一声,如芙蓉出水,只是这株芙蓉着实有些狼狈。 亭中,少年仰面躺着,浑身湿漉漉的白衣小女孩趴在少年身上,心有余悸的她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方才少年把她拽出水时脚底一滑便仰躺着了,此时少年望着亭内简单的构造,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于是便想起了以前在自己还是怀中这个小女孩的年纪时,他和那个喜欢喊他哥哥的小不点总是到处疯玩,但是他一直知道那个他喊着绫儿的妹妹不是他的亲妹妹。后来那个妹妹也知道了哥哥不是她的亲哥哥。再后来绫儿就渐渐和他疏远了,他虽然从未因此埋怨过什么,但心中难免失落,毕竟那是柳家唯一一个愿意和他说上几句话的人。过往的一幕幕,其实少年并不像他自己以为的那样,能够彻底抛之脑后。
阿嚏!
一袭凉风拂过,女孩打了个喷嚏,仰头与少年对视时,一条晶莹剔透的“水流”将她的小鼻子和少年的衣服连结在一起,月光下,那一抹晶莹甚至比双仙镜还敞亮通透。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女孩顿时羞得无地自容。
“咳咳”阳浱头偏向一旁小声提醒“先从我身上下来。”不是阳浱不想一把将她推开,眼前这女孩衣服本就穿得单薄,从水里捞上来之后身上衣物近乎透明,依稀可见内里亵衣,少年深知非礼勿视,关键这可是位师姐!万一人家脾气不好,自己指不定就要被扒层皮!
女孩闻言小脸红得通透,瞬间起身,动作快得出奇。 阳浱随之起身,抬袖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手绕背后摸了摸,自言自语道“还好,回去拧一下,明天就能晾干。”
话音刚落,一袭雪白长裙急急冲向湖心亭,脚尖在水面轻盈一点又一点,几个起落便贯穿了半个宽达百丈的双仙镜。
白裙飞掠而至,看了看女孩,又瞥了眼阳浱,不由分说一脚便把阳浱踹出了湖心亭,速度之快,匪夷所思。
又是一阵落水声。
这是什么世道?阳浱生在多水之地的淼洛,自然水性极佳,可此时他却任由自己随波逐流。他真的想不通,之前救黎儿,自己险些被韵衣重伤,如今救这女孩,自己又被一个别说名字连长相都没看清的家伙给狠狠一脚踹飞。这世道,好人当真是没好报?考虑到那人是自己的师姐,阳浱想着她是太在意那女孩了,也就忍住了跳脚骂娘的冲动。
阳浱没有就此上岸离开,而是爬上湖心亭,毕竟是师姐,该有的礼数不能少。抖了抖水,心想这下可要祈祷明天是个晒衣服的好日子。
“千钧堂外堂弟子阳浱,见过师姐。”此时才得以看清这一大一小两女的容貌,女孩八九岁左右、生得白皙可爱,此时被女子挡在身后。女子正值妙龄,身姿修长匀称,容貌秀丽,神色冰冷,眉目含霜,给人生人勿近的警示,好一个冷艳美人。
“滚!”冷艳女子根本不想听眼前这个她觉得人模狗样的东西说任何一句废话。
阳浱皱了皱眉,再次诚恳道“不小心冒犯了师姐,还请···”
“滚!”怒斥声再次响彻湖心亭。
阳浱愣了愣,女子如刀子般冰冷锋利的眼神让他想起了过去十几年里那些包围自己的目光。
默默转身离去,再一再二不再三。
他阳浱不是泥菩萨,只是他懂得忍耐,也懂得隐藏。过去所承受的,现在所经历的,他可以不说出来,但他从不会当作没发生。他今天的退让,除了他自己觉得理亏,毕竟自己确实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可归根结底,自己还是太弱了,若是自己有那份足以和那位师姐平起平坐的修为,今日肯定不会受辱。
身轻如柳絮、踏波而行,那位师姐至少鸣灵境修为。
太慢!我的修炼速度还是太慢!缓步走回的阳浱握紧双拳,关节泛白,咔擦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