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试来得快结束得也快,这次的问题问得是玄陵的边疆政策,还算中规中距,陈道玄在这之前都有研究过,所以对他来说只要正常发挥就好了。
等到放榜下来是不出他的意料他成了本次科举的状元郎,也是玄陵建国以来历史上第一个三元及第的人才。
但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将这个喜讯与白亭分享,就得知白亭和包祁都被打入了大牢之内,原因是借着殿试的机会挑衅皇威,顶撞圣上!
等到他真正深入打听之后才知道原来白亭和包祁是因为直言进谏,进谏内容引起审核官注意,直接认定两人有欺君犯上之嫌就给打入大牢了。
虽然殿试对策有着较为严格的文体规制,但是试图指陈时政缺失的廷对士子,却总是可以逾越这些限制,寻找到直言进谏的突破口。只是没想到这样的事情居然发生在了自己的好友身上。
要说玄陵如今最大的威胁不是边境的战火不断,也不是一些常年的天灾人祸,而是在那朝廷之上太保朱秀的一支独大,将其他的官员都逼上了绝路。
权相长期掌控朝政在很大程度上制约了士人政治见解的表达,在在朱秀执政期间,那些涉及时政批判的进谏都被拦截了下来或者借此顺藤摸瓜迫害进谏之人,满朝之内无不惶恐不安,皇帝等于是被人与下面的官员联系截断了,成了一个睁眼瞎。
所以这次就有人想到了在殿试上进谏的古老法子,因为这里是朱秀手伸得相对较短的地方,也是一个能够直接进谏皇帝的大好机会。
但是显然他们还是低估了朱秀的能力,没想到审核官都已经沦为朱秀的爪牙了。
这下不仅进谏内容没有让皇帝老儿看到,反倒是还把自己搭进去了,要知道这进了玄陵应天府的大牢,在想着活着出来可是难如登天啊!
陈道玄一个人在院子内踱步,不断地叹气,“你们两个怎么都这么蠢呢?我们就是普通百姓,怎么惹得起这些官场上的大人物啊,现在好了,这可怎么办啊?”
他是很想救出两位挚友,但是他现在虽然是状元郎但是依旧只是一个名头罢了,什么爵位都没有,贸然行事之后把自己也给搭上去啊。
就在陈道玄苦思冥想对策之时,突然有一黑衣人从天而降,虽然看不清面容,但是陈道玄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黑衣人手中的绣春刀。
“锦衣卫!”吓得他赶紧后撤!
锦衣卫出行向来以杀人为目的,是个人碰到锦衣卫上门都会被吓得不轻。
他知道如果真的是锦衣卫来去他性命的话自己一个普通人无论如何都逃不过殒命的命运,所以他还是鼓起勇气质问道:“你是何人,为何闯入这院子?不知道这里是国子监吗?”
就在他以为今日凶多吉少时,那男子却一言不发,留下一封信又一个腾跃从院子中拔地而起,一溜烟功夫就没了踪影,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来去无踪,搞得他满头雾水。
当他拆开信,了解信中内容之后,他缓缓地闭上眼睛,沉思很久,再次睁开时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之意,他自言自语道:“秦雨,我对不起你。”
——
应天府东南角,虎头牢。
玄陵的监狱为双门双墙,围墙高筑,上画狸汗,形似虎兽,所以人称“虎头牢”。
虎头牢内昏暗潮湿,终日不见光照,空气中都是令人作呕的恶臭。
一披头散发的男子被两位狱卒拖曳着压进大牢之内,那男子衣衫褴褛,身上尽是恐怖细密的伤口。原本俊俏的英容或许是承受这无法想象的疼痛,在不复昔日一丝光彩,惨白如白纸。此人正是白亭。
在另一间牢房之内,有一同样处境的男子看到白亭大声疾呼,“白兄!你怎么样啊?没事吧!醒醒啊白兄!”
昏迷中的白亭缓缓睁开眼睛,声音细若蚊蝇道:“还没死呢,叫那么欢干甚啊?”
包祁长舒一口气,笑骂道:“果然你这种文人就是身子骨不行,这才哪跟哪啊,就昏迷起来了,你看看你包大爷照样生龙活虎!”
白亭倒在地上十分不屑地眯眼打量着包祁,轻视一笑。
不过包祁却是没有说错什么,包祁是比他先被上刑折磨的,虽然回来的时候也是要死要活的样子,但是至少没有像他一样昏迷过去,而且现在居然又生龙活虎起来了。
不过这件事倒是他害了他,如果不是他把他牵扯进来,包祁也不必受这牢狱之灾。
白亭从一开始就不是单纯为了科举而来的,早在进京之前他就已经受人之托冒着生命危险给皇帝进谏。
这也是他现在还活着的原因,这些人对他们用尽各种刑法,为得就是逼他们说出背后指使他们的人。
其实也说不上指使,只是当白亭知道这个嘱托之后就欣然答应了,甚至都没有多想。
白亭艰难地撑起身子,看着对面牢房的包祁小声问道:“喂!包狗蛋,你后悔吗?”
包祁这次却没有看他,他靠在牢房的铁门上,背对着白亭,舒缓一笑,“后悔死了,早知道就不趟这浑水了。”
白亭从来就没有想过要邀请包祁参加这个计划,只是有一次包祁刚好看到了一封密函,后来就执意要参加。
一开始白亭都感到不可思议,因为在白亭的印象中包祁是一个自私精明到极致的人,像这种把脑袋往腰上挂的事情是绝对不会做的,但是接触久了,才发现包祁的另一面。
包祁看着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腿,那是一双十分触目惊心的腿,上面碎肉粘连白骨,还有一颗颗白色的颗粒在血肉之中夹杂,那是粗盐。
腿上时时刻刻都在传来烈焰灼烧般的感觉,但是他却置若罔闻亦或是已经麻木。
他包祁在刚刚成年的时候家中就再也没有一位长辈和兄弟了,他一直都是一个人,孤苦伶仃倒也说不上,但是孤独确实是他一直享有的。
在外人眼里他是个泼皮无赖,口无遮拦,但是在他的心里自己一直都是一个永远都长不大的孩子,想要人疼爱却永远也没有人懂他。
他讨厌被人怜悯的感觉,也不想看到可怜他的眼神,这样会让他时时刻刻想起那个真正的自己,那个在深夜里就会莫名流泪,独处是就会不断沉沦的自己。
所以他变得凶狠,就像一条疯狗见人就咬,让所有人都不敢靠近他,所有人都恐惧他,都憎恶他,他的存在意义就在于此。
唯一的一点念想可能就是秦家的大小姐吧,她的眼眸是他见的最干净。
至于为什么执意要趟这趟浑水,纯粹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活腻了,每天这样往复的日子,就算是考取了功名又如何呢,结果不会改变的,日子还是如此一个人永远是一个人。
他抬起赤裸的大脚,突然之间惨笑起来声音凄厉如鬼魂在大牢之内回荡,“梦中释教僧人参禅,三千入梦来非尔,低头便见赤脚汉。”
白亭一个不开心,一拳捶地,愤愤道:“好小子就要与我诗仙斗诗是吧,来来来!”
包祁随便拎起手上的铁链,敲击牢门,咚咚作响,“来!我给你伴奏一曲!”
白亭微微思索,意气风发朗声道:“长啸梁甫吟,何时见阳春?君不见,朝歌屠叟辞棘津,八十西来钓渭滨。宁羞白发照清水,逢时壮气思经纶......君不见,高阳酒徒起草中,长揖山东隆准公......狂客落魄尚如此,何况壮士当群雄!我欲攀龙见明主,雷公砰訇震天鼓。帝旁投壶多玉女,三时大笑开电光,倏烁晦冥起风雨。阊阖九门不可通,以额扣关阍者怒。白日不照我精诚,杞国无事忧天倾......智者可卷愚者豪,世人见我轻鸿毛。力排南山三壮士,齐相杀之费二桃。吴楚弄兵无剧孟,亚夫咍尔为徒劳......”
一曲诗了,一气呵成,悲壮如雷霆万钧,响彻整个狱牢!
“我呸!什么破诗?”一首若是流传出去必定名垂千古的长诗,却不料包祁直接破口大骂!
白亭气得差点没有吐血,包祁继续说道:“也就是冠绝古今而已,还是少了陆地飞升的能力。”
白亭吹胡子瞪眼回答道:“差点就把你厚葬了!”
包祁哈哈一笑,“净说些屁话,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山上仙人啊?”
白亭寻仙一事江湖上都是有所耳闻的,可惜仙人何其难求,缘分不足全是虚妄。
包祁突然举起一只手,手上锁链咣当响动,他背对着白亭声音雄壮,悲愤如洪水,“白兄,晚来天欲雪,可饮一杯无?”
白亭坐定身子,举起空无一物的手来,大声回答道:“与尔同消万古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