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令姜整个人也在瑟瑟发抖,方才已经耗尽了她大部分精神气,守在裴九娘身边的时候,她已经浑身哆嗦了,是咬牙切齿的说了最后一句话,就像是上辈子临死之前对孙泰的侄子孙恩开口所说的那样,不过这一次却是居高临下的让对方,速速离去!
凡事必有因果。
倘若这世上只能结恶果,那么就让谢令姜,自己成为那源头的因。 也许不能彻底斩断琅琊王氏同琅琊孙氏之间的世俗仇怨,至少不要闹得鱼死网破。
谢令姜绝不会再嫁入琅琊王氏,但哪怕就靠着王谢世家之间的情谊,她也绝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琅琊王氏招惹一个血狼当做仇敌,一步步走向结局。
此次牵扯的东吴世族极多,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因果。
谢令姜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总归是千思万绪的,在孙泰犹豫的那片刻中,谢令姜几乎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了。
但是挺好的,谢天谢地。 谢令姜亲眼看到对方,一瘸一拐的带着人离开,下一刻谢令姜,手哆嗦的为裴九娘松绑,为她穿好衣裳,认认真真的对,这个比自己大了快九岁的娘子道:“裴九姊姊,你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没有遇见,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现在就去守着你的郎君,救兵很快就会到的!”
裴脂砚几乎都陷入了绝望之中,已经准备好以死脱身了,正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她是出自闻喜裴氏的嫡娘子,无论如何都不能被羞辱的,倘若真的被羞辱了,便只能选择死路一条了。
无论是琅琊王氏,还是闻喜裴氏无论如何都不会接受一个被羞辱的新妇,那么等待她的下场,还有什么呢?
哪怕是被羞辱,而不是凌辱,她都已经失去了她的贞洁和名声。
可是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谢令姜,居然这样笃定地握着自己的手,一字一句的开口,一字一句的宽慰。 “裴姊姊,你听到没有?”
裴九娘如梦方醒般的下床,而后便朝着偏房而去,躺在地上醉生梦死的王长豫,尚且还没有多少意识。
谢令姜整个人瘫软在床上,这本来是大喜之日,新婚的喜床,可怜上面沾染了狂徒的血液,谢令姜紧紧的握着簪子,只觉得意识有些恍惚。
而后跳到床上将她抱起的人,形容样貌,格外熟悉。
“阮遥集。” “乖。”
对方抱起谢令姜,极为利索的离开这狼藉之地,出现在一处偏静的庭院里头。
阮遥集今日探查南康长公主府,结果依旧是一无所获,然后准备回来的时候,想着天色渐晚,谢令姜搞不好会害怕,没想到,王导的丞相府上居然闹出了这样大的乱子,简直是有些匪夷所思,又叫人难以启齿,荒谬无比。
原本只是壁上观,看个热闹罢了,无非就是士族之争,可谁能想到?他的人也在里头呢!
阮遥集混过来的时候,正巧听到衡阳郡主悄悄询问桓玉霞:“玉霞,你怎么那么讨厌谢令姜啊?可是你再怎么讨厌她?也不应该拿这种事情来…” “她不是有能耐吗?居然有胆子教训我,既然惹了我,自然要付出代价的,你不要管…”
桓玉霞不屑一顾的开口。
衡阳郡主有心还想说什么,可是看到对方的样子,也只好住嘴了。“我心里还是觉得不好…”
阮遥集看着谢令和慌里慌张,谢道聆垂头丧脑的模样,整个人就意识到不好了。
等翻进了屋里头,可没想到,他的小长安居然是有锋利爪子的小猫。
那狠狠的一刀,是那样的果断和利索,孙泰居然吃瘪走了。阮遥集,对于世事的把握,自然比这些深闺里的女郎娘子们知道的清楚,可是,谢令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这些世事的呢?
他的谢长安,好像变得和印象里完全不一样了,可是他对她的喜欢却好像从来都没有变过。
阮遥集抱着疲惫不已,昏睡过去的谢令姜,想着这丫头每次这样虚弱的时候,总是表现出来,一副与年纪不相符的沉稳,还有对自己这呼来喝去的口气,真是娇蛮的可爱。
阮遥集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是的,谢长安,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是为什么呢?
谢令姜感觉到自己蜷缩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非常温暖的怀抱,就像是在梦里头,永和九年那年春天石桌上有人为自己的脸颊下垫起的手掌。
那个人,是阮遥集。
谢令姜上辈子爱过的人啊!
谁家少女不怀春?
她谢令姜,也曾真挚的朴实的喜欢过一个人,喜欢外族阮氏的阿兄阮遥集。
那个自年少之时,就比谢家宝树还要聪慧的阮遥集。
那个风骨天然,朗朗如青松,巍巍如青山的阮遥集。
那个总对她温柔体贴,愿意陪她打马西街的阮遥集。
那个和她一起在三叔的里整日看书,博弈的阮遥集。
那个总是笑着看她,陪她练武、逃课挨打挨罚的阮遥集。
那个默默守着她一整个少女时光的,去了战场的阮遥集。
那个在桃花木下许诺的,说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的阮遥集。
那个无时不刻牵挂自己的,记得自己每一个小事,每一个细节的阮遥集。
那个被人传言说死在战场,尸骨无存的阮遥集。
谢令姜觉得心里头有些发痛,其实,十七岁那年,谢令姜是去过战场的。
她用了另一个名字,谢道韫,她也像男儿一样的厮杀战场,也曾经九死一生的救起了阮遥集。
只是,那是和王知音换的承诺。
只要同意王谢联姻,谢令姜就可以前去战场救阮遥集。
眼角渐渐弥漫出泪水来,谢令姜蓦然间看见了,她坐在花轿里头戴着越品的九翠四凤三博鬓凤冠的时候。
那个伫立在长街尽头的人群里头,正凝视着这边的头戴面具,面容大变的郎君。
那是阮遥集。
是以为化成了骨灰的阮遥集啊。
眼泪滴落,谢令姜睁开眼醒来。
还是她心里头那个清朗无比的少年郎君。
“阮遥集。”
“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