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渐渐降临,凤城依然和过去的许多天一般,随着黑夜陷入彻底的沉寂。偌大的凤城里,仅仅只有几处燃着灯火而已,其中最为醒目的,赫然是坐落在凤城中央的凤阳门府邸了。灯火通明的高楼被无数桂香所笼罩,府邸内外的桂树已然尽数盛开。曾几何时,这里也是一处众人赏玩的妙地,可惜如今早已经门可罗雀,那些武林人士大多不解风情,对这花香并不在意,当真是暴殄天物。
今晚的宴会在凤阳门正中的阁楼最高层举办,这阁楼顶层四面敞开,各处挂满红灯,清风从四面任意吹拂,和着美酒,倒是令人陶醉。可惜宴无好宴,这场鸿门宴从一开始便透露着诡异。顶层大厅里围成四方的酒桌早已经摆设完毕,美酒佳肴也早已摆放整齐,酒桌围成的方形里竟然有几个妙龄的歌姬正在唱着小曲,可是已然坐了半个时辰,整个大厅里却依然只有步坤明等人,凤阳门一众人等均不见踪影,鬼叟和杜三水等人也未曾现身。那些服侍诸人的仆人均是哑巴,而且全无任何武功,左无双已经连续逼问了数人,也问不出半点有用的消息。
战烈早已经五心烦躁,他想喝酒,却顾忌唐门,一桌的美味却不敢伸出一筷;想发作,却数次被战尘拦住。此刻他早已经忍耐到了极限,再也不管战尘的阻拦,一跃到了方形之内,径直走向那几个唱曲的歌姬,嘴里不停嘟嚷着:“妈了个巴子的!那群哑巴问不出个屁来,老子不信,你们这群唱曲的,也能是哑巴不成!”
“二弟!休要无礼!不得伤害无辜!”
战烈哪里听得进去,提起双拳便走近前去。不过那些歌姬倒是坦然,依然自顾自唱曲,连头也不抬。战烈数次挥起铁拳,无一例外都被对方彻底无视。
“见了阎王爷的活鬼!他大爷爷的死奶奶!”战烈猛然吐出一口浓痰,嘴角不自觉地抽搐了数下,一双铁拳捏得脆响,可是他暗骂了几句,瞬间觉得全无意思,叹了口气,转过身来,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真是邪到姥姥家了!那伙仆人是哑巴,这群唱曲的全是瞎子!”
“瞎子?”左无双冷哼一声,将杯中酒水忽然掷向半空,双掌齐出,将酒水纳入掌心之中,顿时一股淡淡的水汽从她掌心浮现而出,那些酒水瞬间凝成一串冰珠子。左无双心中发狠,右手捏住这些冰珠,瞬间向那群歌姬甩出,赫然对准了这群女子的要害之处!
“住手!”战尘动作更快,骤然翻身,一只大手直接凌空一抓,所有冰珠立刻被他吸入手中,然后又化为酒水,滴落在地上。
“无双,你这性子太烈,习武之人,过分偏执,必然裹足难前!”
见战尘出声呵斥,左无双虽然心有不甘,但是也只得低下头,不再回应。反倒是步坤明哈哈一笑,端起面前的酒壶,径直往口中倒去,那些美酒化作涓涓细流,尽数流入,顿时这酒香便沁入心脾。步坤明一口气,将壶中美酒倒了小半,然后一吐浊气;还不过瘾的他又夹起面前的美食塞入嘴中,随即便露出一副惬意的姿态,畅然说道:“好酒好菜,美味,当真是美味!”
“坤明,你?!”
几人看着步坤明这风轻云淡的模样,心中吃惊,瓶儿武功微弱,这是她第一次外出行走江湖,立刻便蒙住自己的眼睛,吓得惊呼起来。战氏双雄愣在原地,唐门的凶名,他两人知晓得异常清楚,唐门杀人于无影无形,虽然论武功并非天下第一,但是这暗杀毒杀的本领,当真天下无双。那些曾经掉以轻心的武林高手不知几何,但大多数都陨落在一瞬之间,因此唐门才能够在江湖留下如此凶名,令大多数江湖人士闻风丧胆,往而退却。左无双倒是神采奕奕地盯着步坤明,冰冷的眼眸里,第一次露出了善良的光泽;她随即有样学样,只是不如步坤明豪爽,将斟满酒水的酒杯端起,一饮而尽。这酒一下肚,左无双白皙的脸上瞬间便露出两抹绯红,这和她过去冰冷的模样简直是差别万千,果然女人都是风情万种的动物。
瓶儿见步坤明/左无双两人这般行径,心中忐忑一番,却并未发现任何异常,当下也笑嘻嘻地加入到二人的行列之中。战氏双雄相视尴尬一笑,战尘打了个哈哈,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打趣道:“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咱们是老了,这胆色早不如年轻人咯!”
“二弟啊,这江湖越老,胆子越小,武功再高,也怕飞刀!走!咱们也回座畅饮一番!”
战尘大步走回自己的座位,战烈嘿嘿一笑,紧跟其后。众人便开始自顾自饮酒享宴起来,气氛倒是出奇的活泼轻快。那群歌姬唱着曲,应和着习习凉风,倒是让众人忘却了此番聚会的危机。
时间过得倒快,不一会儿的功夫,月亮便高挂于穹顶,众人又多了一份新的乐趣。忽然,顶层的楼梯口响起一阵清脆的掌声,众人定睛看去,赫然是凤阳门副门主秦不凡、‘拔地金刚’杜三水以及数名凤阳门长老,至于鬼叟则并不在其中。
“诸位久等,久等,实在抱歉,因为门内俗物耽误了时辰,见谅见谅!”
秦不凡一边说着,一边带领众人在空位就坐,主位倒是空缺了出来,秦不凡也只是坐在副座之上。待众人落座完毕,秦不凡这才提着酒壶,举杯起身,朗声说道:“诸位,请允许我为各位引荐,这几位可是江湖赫赫有名的人物,今日光临我凤阳门,当真是蓬荜生辉啊!”
秦不凡说着便向步坤明等人走去,可是战烈早已经不耐烦,他本就不是观风赏月之人,让他这样枯坐饮酒简直是一种莫大的折磨。只见他冷哼一声,当即起身,怒指着秦不凡,骤然骂道:“姓秦的,你这假仁假义,江湖哪个不晓得。今日你把老子们弄来,到底是想作什么,倒不如痛痛快快,免得老子烦心!”
“虎王息怒!”秦不凡面上挂着笑,快步走来,边走边说,“各位,这两位便是江湖上盛名已久的战氏双雄!”
众人一听,均侧目过来,细细看了两人,只觉得两人魁梧有力,虎虎生风,顿时高看了数眼。战烈见秦不凡如此,也不好发作,暗骂了一声,随即坐下,倒是战尘举起杯子,勉勉强强和秦不凡饮了一杯酒。
“好,痛快!‘虎王’直爽豪迈!‘龙王’胸襟广博!在下佩服佩服!”秦不凡自顾自说着,语气倒是看不出半分做作,然后自然地转向步坤明和左无双两人,又斟满美酒,举杯向前,说道:“这两位就不必在下介绍,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岁月催人老啊!来,请干了此杯!”秦不凡一饮而尽,步坤明笑着应承,左无双则只是冷淡地小酌了一口,压根懒得看他一眼。
“这位姑娘?”秦不凡走到瓶儿面前,打量了她一番,忽然笑着说道:“看样子这位姑娘必然是名门之后,且让在下猜上一猜。若是在下所料不错,姑娘的父亲可是‘铁索横江’段铁手,母亲乃是‘飘雨神剑’柳然之?”
“你怎么知道?”瓶儿惊呼一声,吓了一跳。她自问从未表露过身份,却被秦不凡一语道破,就连步坤明等人也微微一惊,心中不免对秦不凡更生了几分警惕。凤阳门那边的众人也顿时一惊,各个瞪大了眼睛,盯着瓶儿,那些目光里的色彩却分外复杂,看来其父绝非等闲之辈。
秦不凡嘿嘿一笑,也不说穿,只是拍了拍手,顿时便有一名仆役手捧着一只画轴躬身走来。秦不凡接过画轴,也不展开,而是轻轻将画轴递向瓶儿,语气极为客气地说道:“瓶儿姑娘,此乃‘画圣’遗作《飞瀑饮雪图》,在下一直知道段大侠夫妇钟情山水画作,这个小玩意儿,便请姑娘收下转交,以表在下一点心意!”
“《飞瀑银雪图》?真的是《飞瀑银雪图》吗?!”瓶儿眼神一亮,炙热地盯着那幅画卷,正要伸手接过,却又迟疑了一会儿,怯生生地将手收回,摇着头,咬着牙说道:“不行,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秦不凡并未放弃,笑了一笑,展开画轴,那副精致的画卷立刻呈现在众人面前。画中时值冬日,飞瀑高耸,其下一颗青松挺立,上附点点白雪。瀑布旁一块飞石上,端坐一位饮酒的儒生。整幅画作简洁清楚,各处均栩栩如生,简笔之下,却令人有身临其境之感,当真是鬼斧神工。画卷空白处题着“飞瀑银装,酒满青松”八个大字,字迹笔走龙蛇,苍劲有力,落款处却是“青风子”。
“这是?这是‘书圣’青风子的题字?!”瓶儿眼尖,顿时便惊呼起来,这下连步坤明也坐立不住,羡慕地看着这副画卷。
“不错,正是青风子前辈的题字!如何,书画双圣的作品,可能入瓶儿姑娘法眼?”
“太贵重了,瓶儿,你不能收下!”步坤明看着瓶儿那窒息般的模样,皱着眉头出声提醒道。
“‘游龙公子’此言差矣!所谓‘宝剑配英雄’,这样的玩意儿只有在懂行的人眼中才价值千金!”秦不凡卷起画轴,又递向瓶儿,继续说道:“在我等凤阳门这些粗人面前,这玩意儿恐怕不值一顿酒钱,若是姑娘不要,那边付之一炬便是!来人,取火来!”
顿时,便有一名凤阳门弟子举着火把前来。秦不凡接过火把,作势便要点燃画卷,瓶儿哪里还能忍得住,紧咬嘴唇,瞬间站起,一把捧过画卷,抱在怀中,拼命地摇着头,梨花带雨般便落下泪来。
“哈哈哈!好!如此便是宝物归美人,总算是物有所值!”秦不凡送出画轴,将火把转交给仆人,这才缓缓往回走去,却听步坤明忽然喝道:
“秦前辈,这礼物太过贵重,前辈有话不妨直说!何必如此绕弯!”
“哈哈哈!”秦不凡转过身子,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好!在下也不隐瞒!只是希望诸位能够离开凤城,我凤阳门的闲事,还请几位高抬贵手!”
“如果老子们不答应呢?!”战烈一拍桌子,便起身怒目而视。
“不答应?嘿嘿,没事,没事!”秦不凡的笑容令人有些发毛,忽然楼道处响起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十多位身负弓箭的壮汉瞬间出现在众人面前。他们整齐地战列成一排,手中长弓已然对准步坤明等人,那弓弦立刻绷紧,长箭蓄势待发!
“秦不凡,莫非你想在此杀人灭口?”战尘也站起身子,冷冷地说道。
“不敢,凤阳门只是小门小派,可不敢冒此风险!不过……”秦不凡话音一转,指着这群手持弓箭的大汉,诡笑着说道:“若是你们死在后羿门神弓之下,那便与凤阳门没有半点关系了。几位以为如何?”
“卑鄙无耻!打便打!杀便杀!”左无双豁然抽出长剑,便要发作,但是却被步坤明拦住。
“秦前辈,你当真有绝对的把握在此诛杀我等?我师尊今夜必然抵达凤城,同行的还有段师叔、柳师叔,以及‘刀圣’和‘剑圣’两位前辈!”
“哼,毛头小子,你以为凭这便可以令我投鼠忌器?”秦不凡语气一变,不再客气,狞笑着说道:“难道你们没有发现,鬼叟前辈今夜不在此处吗?”
“莫非?”步坤明陡然惊呼,秦不凡却自信满满地点了点头,“不止鬼叟,唐门三老中的鬼婆婆也在其中,同行的还有金刚门数位高手。我等以有心算无心,你觉得,纵然是你师尊,又能有几番胜算呢?”
步坤明等人神色惊变,却听秦不凡又嚣张地说道:“如此还得多谢几位,若不是提前告知在下消息,我岂能谋定而后动!”
“我再问一遍!你等,究竟答应不答应!”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鹿死谁手,犹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