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头熊。
当我出生之时,整个莽龙岭的桦栎树都在沙沙低语着我的名字:罴处士。
每当我于林荫间悠然地漫步,磨牙吮血的豺狼惶恐不及地避道,而卓尔不群的虎豹则恭顺地垂下昔日高傲的头颅。
林间众生就这样恭敬而畏惧地看着我一天天长大,恭敬未来的神,畏惧将来的王!
春天,我会在封冻初开的溪流中沐浴,任凭尖锐的河凌在我浓密的毛发间噼噼啪啪地碎成一碰细细的冰渣。
夏天,我会在密林间酣畅自由地奔跑,和煦的微风轻轻地梳理着我蓬松的毛发,正如母亲温柔宽厚的掌。
虽然我没有见过她的样子,但她的掌应该曾像这阵微风般慈爱地抚过我的背。
到了秋天,我会逐一饱餐枝头上累累硕果,溪流中肥美游鱼;我会不厌其烦地将一块又一块蜂房衔入空旷的树洞……在即将到来的漫长冬天,它们将点缀我甜蜜的梦。
我是一头快乐的熊。
因为我有一身使用不完的力,足够将小山一般的岩石推倒。
因为我有一身绵密厚重的皮,无论是洞外凛冽呼啸的寒风,还是野兽锋利尖锐的长牙都无法将其侵透分毫。
无敌,是一件多么酣畅淋漓的快事;两百年来,我一直这样在莽龙岭上无忧无虑地生活。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幽冥泉下的鬼神会用它嶙峋崎岖的指骨,一脸嘲弄地戳着我颈后的毛皮。
我……痒痒了。
这股如跗骨之蛆一般的麻痒,是那样得不可忍耐;以至于我将后背倚靠在那棵惯常用来蹭痒的大桦树上一连蹭了五百下,都不能令其稍减分毫。
然而,就在我第五百零一次将麻痒不堪的脊背凑向那棵大桦树时,不可思议地一幕发生了……
杨从循和胡三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面前这头身高三丈,腰阔卅围的大熊居然还有……诗人的天赋??
只因杨从循简简单单地询问一句‘你为何不辞辛苦,千里迢迢地从莽龙岭赶到黑松林来取狼精的内丹’,那头大熊竟然一下子人立而起,两只硕大的熊掌充满节奏地交替捶打胸口,继而抑扬顿挫地开口吟诵了一篇名为《我是一头熊》的诗歌。
甚至就连自己身背后的灵雀都被老熊吟诗时古朴铿锵的节奏所感染,居然也取出那面手鼓,合着老熊捶胸的节奏,轻轻地打着拍子。
看着眼前这无比荒诞的一幕,杨从循忍不住有种以头抢地的冲动:“如果老熊上面吟唱的那一大段音律不齐,韵脚不搭的文字也能被称为诗歌,那我以前在学堂里学的律诗绝句算什么?打油诗么?”
万幸的是,这头名叫罴处士的大熊并没有在一个被称为‘起点网文培训班’的地方接受过专门的培训,并且也没有得到一位名叫‘子良’的大神编辑亲自指点。
因此,这头大熊并未领悟到水文的真正奥义所在,那篇长诗仅仅只吟诵了几十句,就急匆匆地进入正题……他被雷给劈了!
更确切的说,应该是那棵被罴处士用来蹭痒的大桦树,被一道凌空而降的霹雳‘轰’地一下,自树冠向下齐刷刷地劈成两半,接着‘腾’地一下,燃起了熊熊大火!
望着面前一下子变成巨大火炬的桦树,罴处士惊恐万分地张大了嘴巴。
虽然熊熊烈焰尽在咫尺,但罴处士还是觉得身上每一块肌肉都像被数九寒天的北风吹过似的瑟瑟发抖,顿时就趴在地上,不由自主得筛起糠来。
刚哆嗦了没两下,罴处士突然感觉到那一股难以名状的瘙麻之痒再度从自己尾椎骨下方升起,沿着脊柱嗖嗖嗖嗖地往上蹿。
千钧一发之际,罴处士福至心灵地将上半身向右侧一歪,整个躯体就和一座肥硕肉山似的,“轰隆”一下向右侧滚去,将方圆两三丈内野草山花都压成薄薄一片。
而在罴处士倒下的那一瞬间,一道水桶粗细的电‘蟒’唰的一下,从半空中直直地劈在罴处士方才趴窝的位置,‘砰’地一下溅起无数烧焦的草叶土坷,下雨般洒了罴处士一身。
就算罴处士的熊脑再如何不灵光,现在多半也猜得到方才那两道从半空中直扑而降的闪电是专门跟自己过不去的。
抱着死中求活的念头,罴处士一咕噜从地上翻身爬了起来,而后跌跌撞撞得往自家歇夜的山洞逃去。
刚跑出七八丈远的距离,罴处士第三次觉得自己尾巴根处有瘙痒感升起。
这一变故,令罴处士瞬间亡魂大冒,登时就不管不顾地扑向一棵两三丈高的山毛榉,而后死死得抱住粗壮的树身,将瑟瑟发抖地身躯藏进树冠投下的阴影。
待到这棵山毛榉也变成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炬,惊魂未定的罴处士胆战心惊地从地上爬起来,哼哧哼哧地喘上几口粗气,不待气息喘匀,就再次慌慌张张地夺路奔逃。
罴处士一边没命似得奔逃,一边瞪起眼珠,四处找寻可以遮蔽身躯的巨大树冠,一旦感觉到那股诡异的麻痒再度从背后升起,登时就一个饥熊扑食,恶狠狠得熊抱住那棵早已选好藏身的大树。
待到这棵大树也变成熊熊燃烧的火炬,罴处士再度趁机喘息奔逃。
就这样,罴处士他一连祸害了十几棵两人合抱粗细的大树,终于逃回自己的山洞。
钻进山洞之后,惊魂甫定的罴处士终于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将头探出洞口,战战兢兢地往天上一瞥……天上万里无云,晴空碧蓝如洗。
怪了,天上为啥没有云彩呢?
若不是乌云蔽日遮天,方才那水桶粗细的电龙又是打哪里劈下来的?
没等罴处士想出个所以然,那股昭示雷击之厄的诡异麻痒再度从尾椎骨下方升起。
于是,罴处士再也顾不得研究天上为啥会劈打这种没有云彩的旱天雷,立即调转身子,跌跌撞撞地钻进山洞的最深处,双掌掩头屁股向外,浑身哆哆嗦嗦地筛起糠来。
覆双掌以掩颅兮,尻硕硕而足胼;魂摋摋欲离躯兮,心惶惶又胆颤……杨相公,如此吟诗,尚如意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