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百二十三章 莽林罴精(23)

目录:狐朋仙友| 作者:独坐前轩| 类别:其他类型

    如果徐叙征的记忆没有出现偏差的话,王恭火药厂应该是一间设立于明永乐十八年(1420),距今已有两百余岁(天启六年1626)的天字一号兵工火药厂。

    历经两百多年的发展,王恭火药厂的规模一再扩建,终于成为下辖核准、发料、制药、更夜、惜薪五大部门,拥有常驻工匠三十余名,另有夫役守卫上百人,可日产火药百余斤,同时在仓火药两千斤的超大型火药兵工厂。

    可这家占地七百余亩,房舍四百多间的厂子,怎会在几天之内变成一堆残砖碎瓦了呢?

    还有眼前这个方圆二百丈,还不停往外冒着黑烟的大坑又是怎么回事?

    那一日,徐叙征站在那个又大又深的巨坑前左顾右盼了好一阵子,终于通过二里外一棵歪脖子柳树辨认出自己脚下这片占地数百亩,两尺多厚的巨型瓦砾堆应该就是昔日的王恭火药厂。

    而这个大坑之前究竟是火药厂哪个部分……徐叙征就不清楚了,无非就是借着职务之便(锦衣卫是高等武官,可以配火器防身),见月来药厂这里取几回药罢了。

    至于徐叙征来火药厂取得什么药,这药又送给了谁……毕竟现在大环境是阉党当权,不光指挥使要巴结九千岁魏忠贤,底下这些试百户小旗牌们也得多多交好皇城内宦才是。

    徐叙征由于比较痴迷丹鼎修炼的缘故,平素与神宫监(掌管皇家太庙洒扫与香油添置)司香总管王秉言(神宫监一把手,正四品)走得较近,时不时就带着自己从民间淘换来的丹药仙方来和这位王总管交流一二。

    这从火药厂取来的‘药’,自然就是药厂工匠们一点点水发(将可燃矿物浸泡在水中研磨后阴干)成细粉的硝石硫磺之类炼丹炉中的常客……火药厂忌讳‘火’字,一应与火有关的物品都要换名称呼。

    说来也是巧了,若论世间何等人最痴迷丹鼎方术,排第一的肯定是那些一心想要飞升成仙的修行方士;而这第二,多半就要数那些身处皇宫大内身体不全的内侍阉宦。

    据说,北宋徽宗年间出了一位名为童贯的巨宦,不但以宫刑残破之身活到一般宦官根本不敢指望的七十二岁高龄,而且这位爷八成还能继续往下活……他是因为兵败失势而被钦宗论罪处死的!

    最令人咋舌称奇的,莫过于《宋史》当中对其相貌的描述:(童贯)颔下生须十数,筋骨粗健似铁,不类阉人。

    当太监居然都当到长出胡子来的地步,古今中外也是没谁了。

    有传言说,童贯起初也是没有胡须的,直到其后来统兵进攻西夏青唐州(今青海西宁),从一个党项贵族手中得到仙方,以此练成一颗仙丹服下,这才尘根复苏颔下生须。

    对于一个肢体不全的内宦来说,能不能成仙那都是次要的,关键是把自家那个‘宝贝兄弟’活生生地接回去,好歹也能过上几天正常人的生活。

    于是,徐叙征就和王秉言一拍即合:今后老徐你借随时出入宫禁的便利给咱带药携货,那咱家就和你共享这些年从皇宫大内当中搜集到的典藏丹决仙方。

    从今往后,咱俩合起伙来炼丹,依照着丹决上的方子一样一样往下炼;看是老徐你运道好,先咱一步飞升登天,还是咱先人一等尘根复生。

    “瞧王恭厂眼下这副鬼样子,怕是再也没机会来此替人取药了。是非之地不可久留,还是……咦?”

    就在徐叙征起意趁着四下无人的机会悄摸摸离去之际,眼尖的他突然觉得两里外那棵歪脖柳树上突然映出一道金属器皿独有的反光。

    作为一名长时间于暗处埋伏潜藏的锦衣卫,徐叙征对自然这种金属反光再熟悉不过:这是潜伏之人不慎将所佩刀剑的尖刃暴露在阳光下而倒映出的反光。

    “竟然怀揣利刃来一片废墟的王恭厂窥探,此人是敌是友?”

    作为一名资深锦衣卫,徐叙征深知令对方保守秘密的最佳方式就是让其不再喘气。

    在这毒蛇一般的念头疯狂唆使下,徐叙征举起手中的柴刀,朝着闪光射来的方向,顿足飞奔而去。

    前面讲了,徐叙征这人脚力雄劲轻功上佳,不过才二三十个呼吸的光景就冲到那棵歪脖柳树的跟前。

    然而等待徐叙征的并非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殊死搏斗……那棵歪脖柳树枝叶稀疏,一眼看去,就知道这棵树上绝不可能藏人。

    不过在柳树离地四尺来高的那根歪脖树杈上,倒有一个树枝搭成,足有水瓢一般大小的喜鹊窝……徐叙征先前瞅见的金属反光,就是打这喜鹊窝中映射出来的。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徐叙征凑到树前掂起脚来,伸手向那只早已不见喜鹊的空巢,顿时从中摸出一枚只剩底下一个光秃秃托座的……金戒指?!

    望着手中那枚戒面打磨到足可反光鉴人的半拉戒指,徐叙征强忍着一把将其丢到街边的冲动,随手揣在身上那件从裁缝铺老翁身上扒下来的半旧长袍的内兜之中。

    “要搁以前,像这种破烂扔在脚边,咱都懒得弯腰去捡;眼下身边一个大子儿都没,就留着这块金子傍身吧……哎呦,我怎么忘这茬了?”

    本是兴冲冲来王恭厂找寻仙人遗迹的徐叙征在歪脖柳树这边扑了个空后,不禁垂头丧气地捶胸顿足起来。

    刚敲了两下胸口,徐叙征猛然想起一件事情来:“貌似何枢他们家还有一个女眷活口从房倒屋塌的惨祸当中幸存了下来……然后这人接着就被他二度掩埋在瓦砾堆下了。”

    “坏了,坏了!此时已经过去两刻多钟,那人的小命儿不知还在不在……”

    就这样,惶恐不安的徐叙征疯了似的顿足飞奔,直直得奔着何枢家的小院而去。

    作为一个每日刀头舔血的锦衣卫,徐叙征其实不在乎一两个人的死活。

    或者换句话说,那个被他掩埋在瓦砾堆底下的女人最好就这般憋死了。

    但要是这人还有一口气,就必须得紧紧扣在他的五指山下,今后一言一行都得按照授予的方略去说去办,千万不能把今日他徐叙征带着两个心腹小旗来敲何枢竹杠的事情说出去。

    要不然徐叙征可没法跟上司解释自己那两手下究竟到哪里去了。

    也许是那个女孩命中有此一劫把。

    当徐叙征气喘吁吁地扒开何府那堆瓦砾之时,何枢夫妇并一个使唤婆子以及徐叙征带来的两个小旗官五个都已经浑身冰凉僵硬,只有那个名为素绢的俏丽丫鬟兀自用一条紫色丝帕紧紧掩住口鼻,躺在瓦砾堆下微微的喘息。

    竟然真有活口?!

    该怎么处理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