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头妖魔化的村民此刻已经爬到了半山腰,刚一站稳,便弯曲脊背,朝着两个活人的方位发射骨刺。
“走。”
李昂一挥棍棒,扫飞一根迎面而来的骨刺,夺门而出,向着山坡左侧的林地冲去。
王丛珊快步跟上,二人冲入森林,沿着山路直奔平塚宅邸。
平塚宅邸内同样也如百鬼夜行,大量奇形怪状鬼物从各个角落爬出,狂躁嘶吼着相互攻击,不顾一切要将视线范围内的活动物体撕成碎片。
李昂与王丛珊越是前进,遭到的阻力也就越大,正当二人即将身陷重围之际,那盏人头灯笼突然光芒大作,
烛火向上延伸一米有余,散发出强烈光线,在周围扑过来的妖鬼身后制造出长长的影子,使得影子与其本体死死缠斗在一起,
为两名玩家开辟出一条道路。
于此相对应的,则是人头蜡烛以极快的速度自行燃烧,短短一息时间就烧掉了大半。
李昂心中有所明悟,高举灯笼,带着王丛珊奔跑冲过平塚宅邸前部,直抵中庭。
随着蜡烛燃烧殆尽,二人也抵达了庭院范围。
庭院地面满是黑红污血,到处都是残肢断臂。
那头黑色毛发的生物毫发无损,依旧站在归泉井边,口中喃喃自语,念叨着:“真澄...阳一...”
完全看不出是他杀了遍地的妖鬼。
王丛珊前踏一步,从口袋中拿出那个母子地藏木雕,朝前方随手一抛。
黑色毛发生物立刻抬头盯来,本能地想要攻击,却在看见母子地藏的瞬间,猛地一滞。
只见它伸手接住母子地藏木雕,站在原地,发出阵阵呜咽,反倒让出了通往归泉井的道路。
两名玩家毫不犹豫冲上前去,跳入归泉井中。
用手掌攀住井壁砖石缝隙,逐级快速下降,
下方井水漆黑如墨,如同旋涡一般徐徐旋转,水中隐隐约约夹杂着人类手指、眼球乃至海藻般的头发。
李昂沉入井水当中,感受着旋涡的流向与水流力度,这才知道水井下方是呈横向S形的存水弯状。
所谓的井水,实际上是存水弯底面的水。
既然是存水弯,那么另一端就是没有水的地方,
两名玩家沿着水底游出一段距离,向S形存水弯另一端游去,很快就脱离了水面,来到了一处宽敞的地下平台。
在昏暗视觉异能的帮助下,二人能够隐约看见这片区域整体呈圆形,
圆的下半部分,也就是两人站着的位置,是可以踩踏的实地,
而圆的上半部分,则是一处通往深渊的悬崖。
平台入口两侧的墙壁上有着火把支架,李昂用【燃烧一指】点燃火把,借着火把光亮,终于能看得更加清晰——
两人所处平台的地面上,摆放着密密麻麻的地藏石像,
平台入口处的地面,铺着枕木与钢块,有点像是火车铁轨,不过要比铁轨更窄,
类似于矿区里的矿车铁轨。
这条铁轨向前笔直延伸,一路连接至悬崖,
铁轨末端两侧的地面上,钉着两根铁钉,
每根铁钉都系着麻绳,垂落至悬崖下方。
而一个和归泉井旁边那位一模一样的黑色毛发身影,正拿起其中一根麻绳,准备缠在腰上。
看到李昂与王丛珊出现,那个人影明显摇晃了一下,加快了缠绕麻绳的举动。
“别动。”
王丛珊高喊一声,抬起突击步枪扣动扳机,
附魔子弹飞旋射出,擦着黑色毛发身影的脚旁掠过,成功地让对方停止了动作。
两名玩家迅速上前,将那个人影从悬崖边缘拉了回来,解下了他腰上的麻绳,而对方竟然也没有挣扎反抗。
李昂扫了眼悬崖下方,
只见深渊中黑色雾气翻腾搅动,起起伏伏,像是酝酿着什么恐怖且不可描述的东西,仅仅只是看着,就让人双眼晕眩,大脑刺痛。
李昂避开视线,不看深渊,
发现悬崖边上的另一根麻绳末端,系着一具金属盒子,刚好悬在雾气上方,时隐时现。
“你是想要结束掉这一切么?”
王丛珊看着沉默不语的黑色毛发身影,说出了那个她早已经知道的答案:“民俗学者先生?”
“...”
被称为民俗学者的人影明显地颤抖了一下,却依旧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还不肯承认么?”
王丛珊叹了口气,平静说道:“你就是缘刻村能面师,藤村修平与藤村真澄的儿子,
同时也是小笠原哲也与小笠原彩香的父亲,曾在平成21年失踪于冈森县缘刻村遗址的东洋大学民俗学教授,小笠原将之。”
人影猛地抬起头来,脸上黑色毛发颤动。
“这把剪刀,不知道你认不认识。”
王丛珊看对方一直沉默,干脆从李昂手里接过剪刀,拿在手里挥了挥,“我们用这把来自于平塚家族宅邸的剪刀,破除掉了缘刻神社外,鸟居的注连绳封印。
在荒废已久的神社中,看到了大量穿着和服、体表没有明显外伤,且抱在一起的尸骨。
不过,有一点很奇怪。
所谓封印,自然是要封锁住某些邪恶的、不详的、会带来不幸的东西。
然而神社中并没有妖魔鬼怪,只有一地尸骸,
反而是神社外的缘刻村各处,百鬼夜行。
那么鸟居的封印,到底是在封印着什么东西?”
王丛珊停顿了一下,看对方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便继续说道:“显然,鸟居的封印,并不是针对神社中那些尸骨,
而是神社外面的妖鬼,防止妖鬼进入结界范围内。
结界的效果相当不错,成功在灾难来临时,保护住了神社中的所有人。
不过可惜的是,神社中的幸存者依旧全死了,死于饥饿,与绝望。”
人影浑身颤抖了一下,蓬松而凌乱的毛发上下抖动。
“为什么要慌张呢?”
王丛珊不解地歪了歪头,平静说道:“这起发生在昭和54年七月份的缘刻村灾难,本身和你毫无关系,
因为从年龄上来看,当时你只有八、九岁大小。
灾难的真正原因,是平塚家族,与你的母亲,藤村真澄...”
“不是这样的!”
人影终于开口说话,他攥紧双拳,沉重呼吸着,“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
王丛珊毫无情绪波动,完全没有因为她所扮演的小笠原彩香,是眼前这位民俗学者小笠原将之的女儿而有所态度有所转变,只是平静道:“难道非要我说出来么?
你的母亲,父亲,兄弟,乃至全村所有人,都因为你,死在了那场灾难当中...”
“...不是这样的。你不懂。”
小笠原将之深吸了一口气,刚要说些什么,就听到轰隆一声巨响,
整座地下空间震颤摇晃,
上方那不知道承载了多少吨泥土的坚固穹顶,生成了无数裂纹,
大量尘土簌簌落下,整片地下空间仿佛下一秒就会崩塌毁坏。
“来不及了,”
小笠原将之抬头看了一眼,用力甩动手臂,试图甩开李昂的手掌,“你们快走,离开这里,我会结束这一切。”
然而,李昂却牢牢攥住他的手腕不放,在天塌地陷般的景象中,平静说道:“时间还有很多。我们有充足的时间来了解真相。”
“...”
小笠原将之努力挣扎了一番,挣脱不开,只好放弃挣扎,悲苦地叹息道:“你们为什么要来找我啊...”
李昂与王丛珊没有回应,小笠原将之认命般地长舒了一口气,终于开口,却先讲述了一段看似无关的内容。
“神话故事,是民间文学的一种,是古代人类在困难的生存条件下,为了认识自然、控制自然,而产生的一种或向往、或麻痹的精神寄托。
那些能在历史长河中,通过口口相传,流传下来的神话故事,通常都有其特殊之处。
或是能够满足人民的趣味,
或是能够在日常生活中,起到教化作用,以至于被认为是有价值的,而能够流传千百年——比如要孝顺,要珍惜家人,要遵守承诺等等。”
小笠原将之顿了一下,说道:“这是民俗学的基本知识,也是民俗学者进行民间探访工作的基础。
我们需要通过传说故事,来理解当地先民,在古时创造出故事的物质基础与情感逻辑。
缘刻村起源的神话,在冈森县周边地区还算有一定知名度,
哪怕在缘刻村毁灭之后,这一神话故事也没有彻底消失,
反而随着缘刻村失踪不见,而成为了民俗学领域的热门话题。
这一点,你们应该知道吧。”
李昂与王丛珊没有吱声,他们又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不知道这一点,
不过这并不影响小笠原将之继续讲述。
“在这则神话故事中,武士的妻子在生下水蛭子的过程中,死于难产。武士向因缘神献上了祭品,借助麻绳,来到了黄泉之国与妻子相间。双方产生误会,而后又消弭误会,最后重归于好,
武士带着孩子们在缘山上住下,每隔一段时间,就能通过井中麻绳,与黄泉之国的妻子相见。”
小笠原将之顿了一下,说道:“看似美满的故事,却存在一个关键的问题。那就是武士夫妻所生下的,水蛭子。
水蛭子是无手无脚的孩子,在古时几乎不可能成活。
就算是神话故事中,创造了日岛的伊邪纳岐与伊邪那美,在近亲繁殖生下水蛭子后,也不得不将水蛭子放在由芦苇编织成的船上,令其在海上自行漂流。
回到原来话题,在这则缘山故事最后,也只提到武士的女儿们长大成年找到夫婿,在缘山上建立了村庄,也就是后来的缘刻村。
那么,水蛭子去哪了?
如果水蛭子在出生后还活着,为什么武士不求因缘神顺便也把水蛭子恢复原状?
如果水蛭子也死亡的话,为什么在黄泉之国时,故事中完全没有提到水蛭子的存在?
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水蛭子,便是由武士自己亲自献给因缘神、祈求得到帮助的。
正因如此,故事后半段才完全没有他的存在。”
小笠原将之说道:“这就是这段神话存在的最大问题,
这段充满令人不寒而栗的邪恶意味的神话,必然源自于极为遥远的年代。
甚至于,故事本身的其他某些部分,是真实存在的,
只是因为过于邪恶诡异,无法被理解承认,
而不得不用看似正常的神话故事,来进行掩盖。
如果怀抱着最大的恶意,去揣测故事本身,那么不难得出一条结论——
武士为了与死去的妻子再次相见,献出了死亡的水蛭子,以抵达黄泉之国。
而因为缘山本身的奇异特殊,武士不舍得搬离此地,于是在此建造了村庄,祖祖辈辈长久地居住下去。”
“等等,”
李昂想了想,指向悬崖下方浑浊翻腾的黑色雾气,“你是说,缘刻村下面的这个深渊,就是黄泉之国?”
哪怕不调用心灵异能,他也能感觉到下方深渊中,那古老深邃的邪恶气息。
如果真的用灵识仔细去看的话,以现在被束缚的状态,只怕没看几秒就会耗尽理智值,彻底疯掉吧。
“并不是,”
小笠原将之像是怀抱着巨大的恐惧一般,扫了眼深渊,说道:“这只是黄泉之国的入口而已。
就像神话中隐喻的那样,
缘刻村建立在了黄泉国入口的上方,只有通过某种特定的仪轨,才能开启黄泉国入口,
并通过神圣的、象征着连接意义的注连绳,抵达真正的黄泉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