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你懂了么?”
山路上,穿白衣的男子相貌极是清俊,轻袍缓带,雍容不迫,言谈举止间,蕴藉儒雅。
在其身后跟着一头青牛,双眸微闭,似有倦意。头上微微隆起,将要长角。 “这时候上山,是最好的时候。等草长了,树绿了,花开了,终归是‘见了’。见一眼,就要少一眼。只有‘不见’,才不会少。你懂了么?”
青牛不答。
“转过前面这道弯儿,大概还有三百多道。上去以后就是猿天门。进了猿天门,才算真正进了御鼎山。”
男子跨上一个台阶,突然停了下来。
“十八,你背上的孩子呢?掉哪儿去了?” 男子转身,青牛打了个哈欠。
御鼎山,猿天门处聚了许多人。还有人正陆续赶来。
“让一让,让一让,快闪开!”
远处,一柄仙剑摇摇晃晃,朝人群直冲过来。仙剑上站着一个红衣少女,两条手臂像打了石膏,直愣愣的端在身体两侧,极力的想要稳住仙剑。
但越是使劲儿,身体越是僵硬,两条腿像灌满了铅,身子一歪,犹如被砍断了支撑的草人,一头栽了下去。 下面的人听到喊声,顿时乱作一团,你推我搡,作鸟兽散开,空了一块地方出来。
在最后一刻,少女本能的收回双手,遮住了眼睛。
“澜澜,你是要撞死谁么?”
半空中传来一个柔和、温雅的声音,众人一本正经的忍住了笑意。
听到那个声音,大家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一张大饼,继而浮现出一张大脸。像饼那么大的脸,少见;像脸那么大的饼,也少见。 来人正是御鼎山最爱凑热闹、最爱管闲事的天阙峰长老——何吕施。
何吕施降下仙剑,掰开红衣少女紧紧捂着双眼的手,道:“飞的还行,就是落地的准头儿差了点儿,没砸中。”
红衣少女睁眼见到何吕施,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身子一软,差点儿从仙剑上摔下来。
众人瞧着她惊魂甫定的模样,双颊绯红,气喘吁吁,娇弱无骨。配上一双杏眼,活灵活现,就像被风裹住的春水,化成了人的模样。
就连刚才还被众人围在中间的几名女弟子,也都看的痴了。 何吕施扶着她走下仙剑,转头对众人道:“看什么看,没见过摔跤么!”说出这句话来,突然觉得有些不妥,心里面忍不住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除去天阙峰长老这个头衔,他突然想到自己还有一个头衔:掌门千金月微澜也就是身边这个红衣少女唯一的——师父!
寻常弟子练气两年,最多三年,便可破御气境,入御府境,御剑而行。但自己教的这个徒弟、御鼎山掌门真人的掌上明珠,练气练了足足五年,这才勉强破镜,昨天刚刚学会御剑。
对外的说法,是练了五年;至于到底练了几年,他自己心里清楚。
“大师姐是被仙剑给绑架了么?”台阶上坐着两个小童,五六岁的光景,两个人直勾勾的盯着那把仙剑,面露惧色。
何吕施脸上一热,但碍于那两个小童年纪太小,又是自己新收的徒弟,实在不好发作。
何吕施道:“澜澜,你不是在天阙峰上练剑么?怎么到这里来了?”
月微澜一脸委屈,嘟起嘴道:“我说是被风给吹过来的,您信么?”
何吕施当然相信。他自己的徒弟,他有数。
“陈师叔待在千浔峰上这么多年,终于肯下山了。听说这次下山,带了一个孩子回来。”人群中,一个年轻弟子说道。
“要叫玄清师叔。陈师叔、何师叔、吕师叔的,叫起来难听死了。”一名年轻的女弟子怀抱仙剑,昂着脸道。
何吕施闻言老脸一绿,神识一动,掠过刚才说话的那名弟子。
只见她突然打了一个寒颤,瞳孔放大,满脸通红,退了一步。
何吕施心中窃喜。
“听说玄清师叔六岁时,曾同时和十个人对弈。他以一对十,一盘未输!”
“听说玄清师叔十岁时,跟随一个先生读书。第二年那先生便自己跳河死了。”
“不是跳河。是玄清师叔说‘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那先生不信,说在河水结冰的时候可以啊,然后就掉到冰窟窿里面了。”
“你们说的这些都是传言,谁也没有看见。但有一件事却是真的,当年玄清师叔上御鼎山时,掌门真人亲自给撑得伞!”
“对对对,这事儿千真万确!我听……”
年轻弟子们越讨论越兴奋。他们聚在这里,从头到尾目的只有一个:见上一眼玄清师叔!
至于他带回来的那个孩子,天生道种也好,旷世奇才也罢,没人会关心。
除非他是——
“南辕北辙,看到人了么?”何吕施听得心烦,冲那两个小童喊了一句。
两个小童一男一女,一个叫南辕,一个叫北辙。
南辕北辙赶紧站起身来,使劲儿睁大了眼,朝山下望去。
“没看到人,听到一声牛叫。”
“哞——”
山下传来牛叫,群山回应,悠长不绝,似空外霜钟。
青石路上,转出一个白衣男子,如山间清风,徐徐而行。
山风无意,却在一众女弟子心里引了山洪。
众人听见牛叫,纷纷聚拢过来,争先恐后,踮起脚尖,向山下望去。
刚才被何吕施神识压迫的那名女子,更是如痴如醉,呆呆望着山下,也不知是人在动,还是山在动。
何吕施带着两个小童下山迎了几步,面带疑色,向白衣男子问道:“玄清,那孩子呢?”
陈玄清跨上一个台阶,转身一看:“孩子呢?又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