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青峰手持蜡烛走入寒潭,一路直下,很快到了百尺之深。
到达此处,已是他的极限,烛火已有熄灭之势。重重拳意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就像有只无形巨手,将他牢牢握住,手上力道不断加大,仿佛再往下一步,便会被捏断手脚。
石青峰调整了下呼吸,又往下沉了一尺。那只无形巨手突然加重力道,仿佛透过肌肉,直接将力道附在了骨头上面。 石青峰微微挑了挑眉,暂时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控制着内外之气,聚拢在烛火周围。
又下一尺。
黄豆般大小的烛火向内塌陷,露出一个缺口,就像天狗食日一样,缺了一块。
石青峰心里犹豫了一下,又往下潜了一尺。
体内传来怪响,冷汗涔涔而下,疼的他几欲昏厥。但饶是如此,他依旧分出大半精神,控制住内外之气,让烛火不灭。 对于体内传出的怪响,他知道,那是拳意、气力压在骨骼上的声音。而此时,他体内就像被灌满了铁汁,从里到外成了一个铁人,全身的经脉、骨骼、关节都被牢牢困住,即使是动一下手指,也变得异常困难。
到了此时,便到了熬筋里面的“熬”字。以三九之寒、百尺之水、重重拳意,锻压、淬炼筋骨。
石青峰稳住呼吸,将灵气引入体内,行走于奇经八脉、十二经别、十二经筋。
约莫一炷香后,放开气息浮了上去。
一日一日,一尺一尺,练至冰雪消融之时,他终于窥见了三拳之地的门槛! 窥见了三拳之地,便相当于窥见了百川入海的入口,也就是辅经与十二正经之间的连接。
接下来,只需走到入口跟前,将其打开,然后便可引流入海,让正经与辅经之间融会贯通,循环不息!
石青峰吹灭蜡烛,心神合一,仔细聆听着诸般呼吸,分水断意,从重重拳意之中信步向前,一念十尺,踏进了三拳之地!
一定要在春暖花开之前练到三百尺!
他心中想道。 严冬刚过,春寒料峭。天阙峰上,月微澜站在山口被风一吹,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整整一个冬天,她几乎把全部时间都放在了练剑上面。而在她的影响、带领下,南辕北辙也开始渐渐懂事,正式踏上了修行之路。
何吕施远远望着自己的三个徒弟,脸上露出欣慰之色,想起了自己刚来御鼎山时懵懵懂懂学剑练剑的情形。虽然过去多年,但现在回想起来,却还像昨日一般,历历在目。
除去这三个亲传弟子,他平时最主要的事情,是照管从皇都来此的官宦子弟。
早些年间,他曾在皇都待过一段时间,对于这些纨绔子弟的性情、脾气,十分熟稔。 因此,但凡来御鼎山学习历练的子弟,都被安排在了天阙峰上,由他统一 教授课业,统一照管。
一名执事弟子走上前来,双手递上一份名册,道:“这是本届报名参加叩鼎礼的弟子名单,请何长老过目。”
本届叩鼎礼,由天阙峰出人担任主考官。这个任务很自然的落在了何吕施身上。
掌门真人在闭关,已经两年有余。
何吕施翻开名册,看见了一连串熟悉的名字:江百离、慕北辰、李汀兰、东方正、王帽、楚烆……
看到最后两个名字的时候,他目光一滞,想起了这二人刚来御鼎山时的情景。
这二人都是来自皇都,但与其他皇族子弟不同的是,这二人都没有被安置在天阙峰上,而是一个去了涿光峰,一个去了雷泽峰。
王帽是一位股肱之臣的私生子。当年生下来后,被送到了皇都城外一户普通人家。长到十多岁后,又托人找到御鼎山,将其放在了涿光峰上。
当年来御鼎山时,王帽带了八个随从,两名女婢。但在猿天门前都被拦了下来。
执事弟子道:“只可一人进山!进了山门,便斩断了与俗世的一切联系。不可再有羁绊!”
王帽想了一下,道:“麻烦仙师赐道袍一件。”
那执事弟子有些不解,但并没有拒绝他的要求。转身几步走到门房,取来了一件道袍。
王帽接过道袍,跨过石栏,钻进了一处密林。再出来时,已经将那道袍换上。将之前穿在身上的衣服连同鞋袜一并给两名女婢,身上的玉簪、玉佩、扳指等也都交给她们,说道:“既然要断,那就断个干干净净!我与皇都的牵绊,到此就算完了!”指了指地上的行礼,又道,你们把这些东西分了,都下山去吧。
说罢,赤着双脚,披头散发,带着两袖清风独自进了山门。
一众随从望着他消失在山道上面,各自拿起自己那份儿,皆大欢喜,争先恐后下了山去。
王帽之后的第二天,猿天门前又来了一个年轻人。
与王帽不同的是,那年轻人只带了一个老仆。一个拄着拐杖、跛了一只脚的老仆。
那老仆身形佝偻,眼神涣散,就连门牙也只剩了三四颗,东倒西歪,就像入冬以后挂在残枝上被冻烂了的柿子。
那老仆拄着一根拐杖,走起路来一瘸一癫,让人见了忍不住替那几颗门牙捏一把汗。
执事弟子道:“只可一人进山!进了山门,便斩断了与俗世的一切联系。不可再有羁绊!”
那年轻人拱了拱手,深深一揖,道:“我叫楚烆,来投奔的。”
执事弟子一愣,随即驭剑而起,朝天阙峰飞去。
楚姓是皇姓。前段时间,皇都传出消息说,皇族之间发生了一场内斗。其中有位皇子因为行事太过,惹怒了神皇,被贬出宫,三年之内不得回宫。
而这位皇子的名字,便是楚烆。
何吕施降下飞剑,道:“皇都中发生的事情,御鼎山已经听说了。”
楚烆道:“还有个不情之请。”说罢,看了看与他一同前来的老仆。
何吕施断然回绝道:“不行!”
楚烆微微一怔,对那老仆说道:“你回去吧。”
何吕施道:“我说的不是他。”又道:“御鼎山不是避难所,来这儿的都是资质超群、道心坚定之人!”
楚烆脸上一红。那老仆眸子里突然迸出两道精光,身子一歪,向前迈了一步。
何吕施瞪了他一眼,道:“退回去!”
那老仆又想往前再进,却被楚烆一把拉住,道:“走吧。”朝何吕施恭恭敬敬鞠了一躬,低着头道:“多谢仙师教导!”
说罢,转身朝山下走去。
走了几步,突然被一个声音喊住:“世子殿下,雷泽峰峰主有请,请到峰上说话!”
一名执事弟子喊道。
……
楚烆留在了雷泽峰上。
那老仆则来到御鼎山下,随便搭了个窝棚,一住便是两年。
皇族子弟来此历练,大多只是走个过场,从未有人报名参加过叩鼎礼。更有甚者,是因为皇都太闷,假借历练之名,出来走走。
但眼下这位如假包换的皇子,却在两年之内练气破镜,而且报名要参加叩鼎礼,这让何吕施有些不解。
是他自己的主意,还是皇都的主意?
何吕施想起御鼎山与皇都的关系,忍不住对楚烆这个名字多看了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