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微澜一口气扒光了满满两大碗饭。就连桌子上的菜肴也被她一个人吃了大半。
以前在御鼎山时,从未有人见她吃过这么多饭。进入御府境后,她早就能够辟谷,而且这次下山,身上带了不少辟谷丹。按理说,对于人间的食物本不该如此贪恋,但她却一反常态,完全不顾食物里面残存的污垢之气,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个人吃了大半桌子的饭!
吃完以后擦了擦嘴,又拿起何吕施面前的酒壶,咕咚咕咚灌了两大口,转过头去剧烈的咳嗽了几声,呛得眼泪、鼻涕一起流了下来。 何吕施隐隐看出些端倪。对于自己看着长大的这个徒弟,他从未见她像今天这样失态。
“自古多情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
他心里面叹了口气,嘀咕了一句,抬手在月微澜背上轻轻的拍了几下,关切的问道:“澜澜,好受一些了么?”
月微澜咳嗽着点了点头,抬手揉了揉眼。但才刚刚揉了一下,便觉手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她知道那是伤口碰到了泪水,但却没有停下,让那痛感一阵接着一阵,从手上传到了心里。 石青峰看出她心里难受,偷偷地看了她几眼。有一次正好被她瞅到,但见她目光一转,好似“石青峰”这个人压根不存在一样,云淡风轻的望向了别处。
霜儿坐在石青峰身边,时不时用手在他身上掐一下,然后故意咳嗽几声,示意他似乎应该做点儿什么。但具体应该“做点儿什么”,她又说不出来。
江百离临行之前去找了一趟苏御,但被凤姨挡在了门外。
“少宗主身体欠佳,今天谁都不见!”
凤姨斜倚在门框上,似乎早就猜到会有人来,直接回绝了江百离的请求。 “是着凉了么?”
江百离向前走了一步,眼神中充满了关切之意。
“是的。”
他话音一落,凤姨接着跟了一句。似乎迫不及待的想要打发他走。
江百离稍稍一顿,抬起头来又欲说话,却被凤姨直接打断挡了回去:“江公子请回吧,一会儿你们也该回御鼎山了。” 江百离见人家下了逐客令,只好把到了喉咙的话咽了回去。讪讪的说道:“烦请凤姨替我转告一声,让少宗主好好休息,尽早康复。我们——我们回御鼎山了。”
“知道了,江公子。”
凤姨有些不耐烦的回了一句,甚至连个“谢谢”都不想说。
江百离怏怏不乐的转过身去。走了几步以后,又停下脚步转头看了一眼。
门前空空荡荡,连凤姨都进了屋里。 ……
大家路过皇都城时,何吕施说要去拜访几个故人,让大家暂住几日。霜儿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巴不得多玩几天。听何吕施这样一说,第一个兴高采烈的举起双手,表示赞同。
江百离打听到浣花宗在皇都城设有分部,心想若是在皇都城中滞留几日,或许能再次见到苏御。这样一想,也激动地举起双手,站在了霜儿一边。
月微澜冲霜儿挤出一个笑脸,摸了摸她的头发,表示愿意留下。然后,转身直接进了屋里。
石青峰想起皇城边上的豆腐坊,说道:“正好我也有些事情,我出去转转。”
江百离道:“我和你一起去。”
霜儿正要开口,却听何吕施说道:“霜儿,你去陪陪你澜澜姐姐。皇都城中有几家卖脂粉的铺子,还有几家专门给女孩子做衣服的铺子,一会儿我指给你。”
霜儿想起月微澜一路上一直在压抑着自己,感觉字贸然走开确实有些对不住她。支支吾吾说道:“去转转总不能空着手吧?”
何吕施笑道:“你这财迷,就知道你要问我要钱。放心,钱有的是!”
霜儿一听有钱,立刻眉开眼笑的扑到他身上,说道:“还是何叔叔好!全御鼎山数你最好!”
……
石青峰本想一个人转转,但见江百离主动开口,也就不好推辞。两个人一路无话,随便找了条街道,漫无目的的转了起来。
对于江百离来说,只要能动起来,去那儿都行。他并不知道浣花宗分部的具体位置,心里面虽然抱有侥幸,但也没抱太多希望。
但对于石青峰来说,却只想去皇城根下的豆腐坊“转转”。因此,一路上看似漫无目的,实则带着江百离,东绕西绕,一直在朝皇城根走去。
他琢磨着吃过午饭以后,便与江百离分开,在天黑之前去豆腐坊看看。要是时间充足的话,也可以去敬言寺转转。
两人在街上逛荡了大半天的时间,快到中午时候,来到了一座气势恢宏的酒楼前面。
那酒楼足足有十七八层的高度,入口处挂着一块牌匾,名曰:今朝楼,旁边挂着一副对联,左边写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右边写的是“明日愁来明日愁”。
此时里面已断断续续坐了不少客人。石青峰两个人进去以后边走边看,见那酒楼中从下倒上每上一层,屋里的桌子便少一张。他们二人一路数着桌子上去,走到第十楼的时候,只见楼梯入口处坐着一个身穿长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掌柜。
那掌柜手里攥着两个铁球,不停地转来转去。听见动静,躺在椅子上微微侧了侧头瞧了一眼,然后一伸腿,挡在了石青峰二人身前。
“十楼往上,嘴上没毛的不得入内!”
那掌柜的说道。
江百离两眼一瞪,正要发作的时候,被石青峰暗地里拽了一把。
石青峰四下瞅了几眼,装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凑到那掌柜的耳边悄悄地说了三个字。
那掌柜的一听,吓得立刻从椅子上站了坐了起来。把那两个铁球往口袋里一放,压低了身子说道:“小的眼拙,不知道两位爷大驾,该打!该打!”
一边说着,一边抬手在脸上打了两下。
石青峰道:“一会儿我们进去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声张,你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明白了么?”
那掌柜的神色一怔,随即重重的点了点头,道:“明白!明白!我就当自己是个死人!”
石青峰微微一笑,抬手在那掌柜的肩上拍了一下,道:“现在说这话有点儿早了。”
说罢,径直推开门,与江百离走了进去。
那掌柜的站在原地愣了一下,接着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面。耳边回响着石青峰最后扔下的那句话,浑身一颤,止不住出了一身冷汗。
石青峰二人进去以后找了个靠窗的桌子坐下。刚一落座,旁边立刻走来一个二十出头、细皮嫩肉,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女子。
那女子端着一个鎏金托盘,盘子里放着一把茶壶,两只茶盅。茶壶似是用青瓷制成,光洁如玉,莹然有光。茶盅比酒盅大不了多少,也是青瓷制成,一壶两盅大小高矮恰到好处,看起来颇为讲究。
那女子将茶壶茶盅放好,伸出一只玉手,倒了两个半杯,柔声细语的说道:“青嶂岭上的新茶,两位公子慢用。”说罢,轻轻作了一揖,又一扭一扭的走到了一边。
石青峰端起茶杯一闻,只觉茶香清幽,茶盅上似乎也有香气,仿佛那女子用手碰过之后,身上的香味儿留在了茶盅上面。
他轻轻的抿了一口,只觉满口生香,涩中带甘,绵绵不绝。
“欲治好茶,先藏好水。其中山水第一,江水第二,井水第三。”
他回想起以前从《茶经》上看到的注解,心道:“这茶味回甘绵长,似涓涓细流,明觉清澈,定是用了上等的泉水!”
江百离不懂茶道,茶水白水在他嘴里没有太大区别。或许是走路走的渴了,他一盅接着一盅,两个人很快喝光了一壶茶水。
一壶清茶下肚,腹中饥饿更加明显。这时,那女子又从旁边走了过来。这次托盘上放了两个青花小碟,一碟玫瑰绿豆糕,一碟茯苓软糕。
那女子轻轻放好,刚要开口,却见托盘上忽然落下一个滴溜溜的旋转着的东西。定睛一瞧,瞧见了一颗小拇指大小、像羊脂一样的珠子,一看就是价值不菲之物。
随着珠子落定,门口进来两个男子。一个容貌清秀,头戴儒巾,手里拿着一把羽扇,似乎是用某种珍禽的羽毛制成,洁白若雪,不见一根杂色。另外一个则肥头大耳,似乎比盛酒的大缸还要粗了一些。脖子上面顶着一颗油光锃亮的大头,走起路来一颤一颤的,感觉随时都有可能滚到地上。
那头戴儒巾的男子喊道:“两只大碗,十坛上好的女儿红。”一面说着,一面与那肥头大耳的男子在正中央一张桌子上坐定,摆出了一幅不醉不归的架势。
跑堂的伙计一脸不情愿的搬来十大坛酒,放下最后一坛的时候,累的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最后扶着墙慢慢的走了出去。
那肥头大耳的男子大嘴一张,端起一碗直接倒了进去。那酒碗跟他那张大嘴一比,仿佛连酒碗都能塞下。喝完以后,把酒碗往桌子上一扣,伸出一条又肥又长的舌头绕着嘴唇舔了一圈儿,道:“第一碗!”
那头戴儒巾的男子又把另外一只大碗推到他跟前,笑道:“第二碗!请!”
这两个人一个喝,一个倒,片刻功夫便已喝了十几大碗。这时,那肥头大耳的男子忽然把端到嘴边的一碗酒重新放回到桌子上,对另外一个男子说道:“不行,咱们得找一个证人。要不然一会儿等我喝多了,你故意少数几碗,我岂不被你坑了!”
说完以后,瞪圆了一双通红的眼睛,在屋子四处瞅来瞅去。
另外一个男子神色一怔,气鼓鼓的说道:“我要是坑你,我就是你儿子!”又道:“证人就证人。你不放心,就给你找上十个八个。再不行,就叫那个细皮嫩肉小娘子过来,坐在你腿上,一碗一碗的喂给你喝。”
那肥头大耳的男子嗤声道:“打刚才一进门儿,我就见你一直盯着她看。叫她作证人,谁知道你俩是不是提前串通好的。我要自己找一个!”
他一边说着一边四处寻觅,忽然目光一滞,落在了了坐在窗边的两个人身上。
那儒巾男子斜眼抽了一下,伸出中指在酒碗中蘸了蘸,然后轻轻一弹,就见指端飞出一道酒气,直接击中了江百离伸到一半的筷子,把那筷子“咔嚓”一声打成了两半。
这时,那肥头大耳的男子摇了摇头,道:“不是他,是另外一个!”
“你,过来!”
那儒巾男子冲石青峰勾了勾手指,用一种命令式的口气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