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大殿占地十多里,四组石阶直直通向殿门,开阔处兀然拔地而起一派金碧辉煌,琉璃飞檐,红瓦高墙。石阶两道有数不清的玉柱整齐地排列开来,白玉柱上雕撰着踩云祥麟,图案不一,皆由人间能工巧匠精致雕琢,将这稀世艺术作为门前装饰,能这样暴殄天物的全天下就这一家。念成随着伏云向着大殿走去。
大堂上列开文武两班,人皇高坐龙椅,众臣肃立,罗伏云将念成引上堂。
“臣携幼弟念成参拜圣上”伏云叫念成跪下,念成单膝跪地: “罗老将军罗什之子罗念成,拜见圣上。”人皇见此子布衣草履,神采奕奕,冠服紧切,早无年幼模样。脸色先是一沉又即开口:
“快起来,当年罗老将军弃我而去,不辞而别,如今你已经这么大了,后生可畏。我听闻罗将军在瞭原一带定居洛神庄,自后便不想叨扰他安享晚年。你今日能前来助我,实是万民之福!”
“家父三年前离家,至今未归,随远在洛神,却对朝中事时时挂念。我才疏学浅,谈不上能为朝做事。臣此来只为打听父亲下落,求个家人团聚。”
“你父征战一生,为我朝立下汗马功劳。你兄伏云将军更是屡建奇功,太子妃也在宫中,若能摒弃前嫌,不如接来罗夫人,你们一家在宫中团聚岂不美哉?”
“太子妃已是皇家之人,理当留在宫中服侍太子。兄长身担重任,可助您保疆扩土。老母年事已高,不宜奔徙。我来看望兄长姐姐,打听父亲下落后,便回庄留守母亲,不求留在宫中,还望我皇成全。”念成说着朝他一拜。 “既然你不肯留,我也不会强求。罗家有恩于我朝,我只是不忍罗将军就这样离去,为表罗家功勋,我有一物相赠,愿洛神庄永享安乐,罗氏常青。”人皇吩咐左右,不一会,堂上搬来血玉。
“此为福石,其一定南陲,这块我就赠与洛神庄,以彰罗家世代忠良,保福泽永驻。”罗伏云罗念成双双拜谢。人皇派人协助罗家从仆,让他将红玉运回洛神。
别了金殿,出了宫门,兄弟二人比肩而行。伏云道:“今晚来石亭相聚,不醉不休!你赶路疲惫,先去好好休息。”
两人分开,念成就回房歇了。
天通人意,罗家兄弟今日在此相聚,月满星灿,皎如玉盘,念成换上伏云准备好的绸衣,整理装束,出门赴约。 多年前在这小道奔走的场景历历在目,恍若昨日,始终挥不去的是那娇小的脸庞,我曾答应过要娶她,却不辞而别,不知她这些年来有什么变化,还愿同我游园赏鱼吗。念成暗想着,加快了步子。回廊路转,石亭出现在眼前,八角飞檐,石桌上摆满酒菜,罗伏云正襟坐在石凳上,招手催促:
“来来来,快坐下。”念成过去,伏云摆开器皿,斟满烈酒。
“我忙于朝中事物,你又随爹远去洛神,多年未见,忆起幼时一同捉鸟戏水,舞棍弄棒,再见时你现已长大成人。看你英武矫健,为兄欣然啊。”说罢举起一杯“干!”一饮而尽,
“兄长自幼宠我,处处维护,为我担下不少责罚,如今在朝建功立业,继承父亲志向,是我的楷范!”念成连饮两杯。兄弟二人无话不谈,笑逐畅怀,月下痛饮好不快活。
“道是团聚,却怎么少了我呢!”廊间传来清笛般声音,头戴凤钗攒珠髻,肩披纱缎落雁衣,丹唇轻启,身量苗条,步履轻盈。 “姐姐!”念成喜出望外,起身迎接。他看到罗毓姄身旁还有一位白面书生,着蟒袍、挂玉带。
“见过太子。”罗氏兄弟急忙行礼。
“自家兄弟,不必多礼。”四人一同落座,谈笑风生,畅谈至深夜。
太子和伏云酒到兴头上,念成将毓姄叫到一边。“我的好姐姐,我有要事求你帮忙。”念成拉着毓姄的手。
“好啊,我看你是想念你那从小嚷着要娶的熠儿妹妹了吧?”毓姄狡黠一笑,手指了一下念成额头。 “打小就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念成低头笑笑。
“你明日去花园等她便是,我会帮你约她出来。还有,爹爹的事大哥已告知我,我为太子妃,行事多有不便,调查父亲下落还要你多多用心,姐姐必会多方帮你,凡事务必三思谨慎,此事就多仰仗你了。”
念成收起笑脸,看着毓姄的眼睛:“我知道了。”夜已深,四人微醉,各自借着月光回屋休息去了。
第二日天色未亮,晨光朦胧如同六年前的个早晨,念成早起匆步来到了当年所站的地方。
脚下的青石上已生满了绿苔,园中建筑,却从来不曾变过,或许时光只能在有生命的地方留下痕迹,但又撼不动人心。六年前的那个曦晨,念成没有等来那个要等的人,如今他来到故地,翘望廊头。
倏儿长廊尽头出现一人影,宛如素衣仙子下凡,罗念成已经看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眼前女子已不是六年前那个小姑娘了,他忐忑又欣喜,“熠儿!”他卡在喉咙的话蹦了出来,婉熠朝他跑来,两人紧紧相拥在树下,念成抱着婉熠在半空旋转,这一刻时间仿佛停住了,所有过往的喜乐从脑海中闪过,飞花散瓣在二人头顶盘旋打转,悠悠飘落。二人笑着,转着,婉熠笑得如冬泉解冰,苞芽初绽,如此挚诚。
“你为何不辞而别,忍心留我在这深宫院落中,孤单冷清。”婉熠嗔怒道。
“爹爹走得匆忙,也不曾早些告知我,我走前来这园中,却没有见到你,更没机会作别。”念成忙解释道。
“这些年,我总是梦到你,梦中我们一同喂鱼、养花、读诗舞剑。没想到再见,竟过了这么久。”
“那你以后都要同我养花喂鱼,不要再丢下我了,好不好?”
念成紧紧抱着她,“不会了,我不会再留你一人。”念成看着她的眼眸“我答应过你,我要娶你的啊。”
“我父皇早就说过,我不会嫁你,你忘记了吗。”婉熠从念成怀中离开。
“那是他见我们还小,逗我们的,你怎么能当真呢。”念成笑着说。婉熠顿了一会,闪着光的眼神暗了下来,
“你带我走吧,念成。我们远离这纷扰,去寻一处无人的地方,过无忧自在的日子。”
念成看出端倪,问:“熠儿,你怎么了?你父皇是天下人皇,你不能弃他而去,不能不经他应允就离开。当务之急是先找到我爹爹,我再向人皇提娶你之事,名正言顺的把你迎进罗家。”
婉熠转过身去,“要么你现在就带我走,不然我们肯定不能在一起。”
念成上前拉起婉熠的手,“熠儿,究竟发生了什么?”
婉熠深深望着念成:“你可知当朝的太子,并非父皇亲生。”念成一脸错愕。
“父皇自娘亲因生我离世,再不曾临幸其他妃子,他膝下只有我这一个女儿,早年为防朝中口舌,他在多年前从战场救下这孤儿,便是当今太子。父亲虽对我宠爱有加,可我明白他的心愿,父皇要我勤加学习,将来要继承大业。我常恨自己不是男儿身。他不想王权易姓,告诉我他会在临走时废太子,让我做这一国之君。我不肯,劝他若太子贤明治世,王权易主又何妨。可父皇说他放不下心,死也不会瞑目。他命我在母亲陵前立誓,以苍生为念,终身不嫁。父皇一生为了天下百姓,我知他也是忍痛对我,我知他难处,无法推绝。我不能负他,十多年来,这皇宫似藩篱铁牢般困着我,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不知如何才能肩此大任,整日忧愁,直到遇见你,我才能暂忘愁绪,尝到活着的自由。”
“太子竟不是人皇之子,这么多年你不与宫中人亲近,拒人千里,是有这等心事。人皇不愿王权易姓,想是为民远虑,可自有狭隘之心。你放心,今后有我在,我会慢慢和你父皇解释,定要打破牢笼,还你自由。”婉熠稍展愁眉。
“好了,不想这些伤心事,我带你回房歇息。我去找国师问话寻我爹爹下落。”二人相偎出了花园。
祠堂内外烟雾缭绕,钟乐之声暂歇。国师作毕法事,掀袍坐于祠堂殿下,侍仆收整器具。正此时念成推门而入,国师摆手示意侍仆出去。念成见国师开口便骂:
“狗贼!你作书解梦,让我爹独上神止峰,是也不是?”
“不错,诗是我题。”国师并不惊讶,似乎今天的对话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你明知此去凶险,却还陷害我爹,是也不是?”
“不错,我茶劝你父此行凶险。”
念成飞身上前几步,揪住国师衣服,“如今我爹下落不明,你不该给我一个交代吗!”
“你爹深明大义,求解梦魇,独上神峰,是为天下苍生,我曾以茶劝他收手,他大笑饮茶扬长而去,不愧人中豪杰。神峰上祭坛凡人不可再上,他有去无回早在命中。倘若你觉得杀了我能解你心头之恨,请便!”
念成攥拳就要挥打,拳到半空停了下来。他想到大哥和毓姄的告诫,强忍怒火,甩开国师衣襟,从怀中掏出锦帕。
“妖人,你留这四句所指何意,说来听听!”
国师言道:“这诗中有四处,通天剑所在神止山、洛神庄处、南夷邱泽、仙岛蓬莱。此诗出于祭礼日卜文,我无法尽窥天意,只知这世上确有这四处。”
“你所言敢有半句是假,我定不饶你!我知洛神、通天剑两处,另外两处在何方!”
“邱泽深处蛮人南境,蓬莱就在东方尽头。”念成见国师面不改色,毫无破绽,虽然愤恨,却没有十足把握是他害了父亲。
“我会去这四处,若无爹爹下落,我必不会轻饶你!”
他没有证据向国师动手,只能先做调查,只好摔门而去。
我观这少年气宇非凡,说不定能助我成事,先只将这四地告知于他,看他日后有何作为罢!国师短叹一声,出了祠堂。
念成离了祠堂颔首思虑:邱泽深在南夷,蓬莱远在海外,若这两地还有线索,应先留在宫中,助兄长破蛮,踏平南境后再去邱泽。之后再做打算。
念成思索着去找罗伏云,说明来意。伏云大喜,
“好啊!你我兄弟齐心,定能扫平南境。我们这就去向人皇请命。”
人皇闻讯大喜,大摆酒宴,召集群臣。在宴上任命罗伏云为南征大将军总帅,命罗念成为虎骑将军协同南征。此后数月,二人操兵练马,沙盘演战,罗伏云将精湛武艺悉授与念成,二人整日切磋,备战南下。
正是初秋八月,叶瑟微黄,校场之上二将披挂将帅袍,亲点精兵,风烈大旗呼啦啦飘曳空中,军列整齐,战马剽悍,几月的训练没有在将士脸上留下疲惫,各个目如圆珠,坚毅无比。人皇率将官酒祭天地,拜祠堂,走上校场,军阵从中间开出一条阔道列在两边,人皇将沉甸甸的大印交到伏云手上,万众高呼,锐气冲天。
“愿二位将军此去大获全胜,保万民永宁。”
罗伏云、罗念成双双跪地,“末将遵令!”随即率大军开向南陲。大军漫漫进驻南陲,百姓箪食壶浆相迎。听村人说,前几次大败的蛮军,都是蛮军先锋,大军在后,由夔亲率卷土而来,伍中多异兽,人力难挡。
“正要找他,没想到自己送上门来!”念成向罗伏云请战,要先会会这蛮族首领,看他有什么能耐。
罗伏云知道念成早就想一展拳脚,试试这些日子学的本事,就准他出战,命他备上战车,强弩,做足准备。
“这夔王不是一般角色,传说他身高十尺,有千斤臂力,况且敌阵中多有异兽,凶猛无比,你定不可轻敌!”
罗伏云再三叮嘱告诫,念成退帐,披挂战甲,来到阵前。
今日首战,便要取下这夔王首级,立威扬名。念成想着拍马出阵,见蛮人军无整形,行伍混乱,毫无章法。蛮胯下兽状如虎而牛尾,其音如犬吠,此兽换做彘,是食人(山海经)。灵活凶猛,蛮人面垢发污,念成暗笑:这等无纪无法,全仗些妖兽之力,有何惧哉?
蛮人阵前一个瘦弱的身影向后方移去。喀戎从阵前回到后帐,
“族人认出了阵前小将,正是以前战胜了篪剌将军的那人。”夔听罢,拎起骨锤走出帐外。
念成不见敌将来战,有些许烦躁。正准备拍马骂阵,这时,只觉得大地晃动,风沙骤起,蛮人阵中散开,一声号鸣惊得战马哀嘶扬蹄。蛮阵中一长毛巨象姗姗而来,一对白花花的硕牙锋利无比,四蹄比那宫中的顶梁柱还粗,象背上骑着一黑脸怪物,手中拿着狼牙棒般的兽骨锤,念成吃了一惊,从小到大还没见过这种巨兽。心下一惊可脸上还是从容,他紧紧盯着那巨像背上之人。
那人从象背上翻下,径直走来。念成拨转马头,定睛细瞧。这定是那蛮族夔王,这身高何止十尺!夔手拖兽骨锤奔向念成,念成抚拍马儿,舞起画戟,驱马迎敌。
两人相距极近,念成侧身回刺,这夔王伸左手直接按压马头,扭腕外扯,念成胯下坐骑被硬生生拽翻在地。念成离鞍跃到夔身后,使出浑身力气刺向他,戟插入夔的后背,可只伤到皮肉。夔回身挥起骨锤,念成知这锤挡不得,撒手在地上滚开去,一锤落地,土崩石解,夔王一个趔趄,念成又闪到他身后,想拔下画戟再战,可手握戟杆,拔它不出。夔将戟折做两段,照着他脑门只一拳,就将念成打落在地,盔凹血流,昏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