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是方才封剑,有一场恶斗,此间几人,皆受了重伤。现下打坐调息,均是最为虚弱之时,看来这魔剑果真不可小觑。这山上之人也颇为复杂。有身着道袍同远山一样的道士,也有国师巫咸一脉之人。为首的那老头倒是稀奇,这把年纪,是如何上得这高峰的?
五常见那权魔剑半壁之上已经凝起了一层寒霜,剑池中已结了玄冰,整个峰顶袭来一股寒气,钻进他的袖中衣中。他朝着打坐几人靠近,不自觉的打个寒颤。
念成发觉钦丕方才去而复返,知是崖边来人了。他缓缓睁开双眼,将气息调节平稳。方才的封剑,即使如他身上蕴涵的浑厚内劲,也被消耗了十有八九分。他看到靠近阔地的张五常,初见因五常距他较远,看不清面貌长相,因此一时间竟想不起这人是谁。当五常再近时,挥手朝念成示意。他这才认出,来人是多年前于神止峰下救他的张五常。 不想岁月变迁,容貌易改,当时身形矫健的白袍少年,如今已满面沧桑,脸上的胡茬让他不再有那股年少英气,多了几分老成,几分颓疲。多年不见,我居然认不出是他。当时我们三人相聚,与他仅有一面之缘。他向太子复命,而我和远山则共赴巫咸国,今日再见,又过了这许久……
念成心中感慨,五常大步流星靠近故交,他开口笑道:“罗兄弟,别来无恙!”
念成见他身着铠甲,腰间悬着宽剑,一副军容装扮,不免心中戒备。“五常兄,好久不见。不想今日能在此地想会。念成眼拙,初见时,竟没有认得出是你。”念成回拜五常,见他满脸堆笑,至真至诚,想必不是来找他们麻烦。对故人心怀疑虑,念成倒觉得自己有些多心了。
“是啊,那日神止峰下一别,不想今日又在这神峰之上相见。我奉太子之命,率军守在神峰之下,今日太子要大白李翀血祭权魔剑一事,因此秘密做足了准备,暗送孙赫、方通臂二将上山作证。我也是在山下见了这钦丕……”五常说着,往钦丕望了一眼,继续道:“才知道罗兄弟也来了这神止峰上。”
“这么说,您也知道今日李翀之事?”念成陪五常走近众人,来到大家面前。 “是啊。我已见过了太子。他率无关人等下山,说是为排去你等封剑干扰。我看这神峰上阴云散开,料想大事已定,故才上得山来。”五常见了众人,念成一一为大家介绍,众人相互同他寒暄,打了照面。
众人谈坐歇息,一直到日落时分,这才慢慢均恢复了元气。
“既然魔剑已封,苍生无忧矣。我此来本是遵从太子之意,请诸位入宫休整。这等利国利民的大事,非诸位不成,今日有劳诸位解权魔剑之害。太子有意邀请,以示感激。还望各位前辈不要推辞。”五常奉启明之命,邀请这几位封剑的高手前往宫中受封受赏,只是五常语出之时,这神峰上的几名高手却不做声,都无意理会。
“太子知各位封剑需要静心调养,故方才各位调息之时不敢打扰。宫中可提供清净之地让诸位疗养,更有上好的医师药物……”
五常话没说完,颛孙白打断了他:“太子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入宫之事,就免了吧。我本是朝中旧臣,今恶贼李翀已死,新皇当立。朝中改制,皆有所变动,我早已心不在朝中。万望张将军回禀太子,我跪谢太子惦念之情,只是我已老迈,不能再为北境谋事出力。如今之愿,乃是携小女回返巫咸,再看一眼故土……”颛孙白说得平缓,他眼中满是悲柔地望着女儿,眼眶有些泛湿。 “张将军,肺腑之言,万望传达,还请太子恕罪……”颛孙白握着五常一只手,拍拍他的手背道。
“爹……”凌越上前去扶着颛孙白歪斜的身子,咬紧了下唇。五常忙扶着他,连连点头:“国师之言,在下一定转达,您请便吧……”
“罗将军,这些日子,多亏你照顾小女,你待老夫之恩,无以为报,若日后有用得到老夫的地方,尽管开口,我必当尽力助之……”颛孙白转过那高挑瘦削的身子,朝着念成拱手。
念成忙扶住他,低声道:“国师哪里的话。无论如何,您都是我北境的国师。不管今后您身在何处,北境之人都将记得您的名德。此去巫咸,多多保重!”念成拱手施礼,又看一眼凌越。他望见了那双水汪汪的大眼中噙着泪水,凌越只是为父亲感到苦涩。这一生几乎献给北境的父亲,却是辅佐了那样一个恶贼,幸而李翀已死,可是父亲这几十年的光阴,又该从何处找回?
“凌越姑娘,今日一别。不知何时还能相见……多谢你随我同去蓬莱,这才有幸拜会了师尊忘岁翁,又得到古月洞仙的点拨,一路辛苦,有你作伴,倒也不觉得闷。”念成不知怎么告别。他似乎一直都在做着同样的事。和兄长告别,和爹娘告别,和亲人,和朋友,和他曾经发誓要娶的人……他已经不知怎么来表达心中的失落,比起死别,暂时的分别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望着凌越,显得有些尴尬,他在等她开口,只是她却始终低着头,一句话也没说出口。
念成在等待着,他心中很乱,他希望凌越走近他说点什么,即使是一些简单的告别。只是他看见了她冷峭的脸,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五官都静静地不动。凌越站在颛孙白身后,依旧是一言不发。
其实只过去了很短的时间,可是念成却因为等她开口,而觉得渡过了长久的沉默。他不知自己为何有这种感觉。他觉得自己不该有这种感觉。完成了复仇,跟着父亲返回故土,这不是理所应当,自己应该替凌越感到高兴才对。可为何自己总是难以感受到这种喜悦,他还在等她的回复。
他终于看见,凌越动作极轻,又十分迅速。她从腰间取出了那块锦帕,低头望着。而后她抬眼直视着念成,同时伸出拿锦帕的那只手,“还给你。”
念成缓缓走向她,他先是皱了一下眉,而后嘴角微微一笑,伸手接过来。他也先看了一眼锦帕,那正是当时母亲留给他的,锦帕背面绣着兰草,同巫咸的无萤草十分相似的兰草。念成把锦帕打开,见到那首诗: 通天祭血魔剑出,洛神独臂难逃诛,蓬莱邱泽起戈处,平王灭鬼屠戮无。
念成又把目光移向了凌越。“除了李翀,算是了结了我们天涯人的共苦。”
凌越也挤出了一丝笑,她轻轻点头道:“谢谢你。有你帮忙,我们才能这么顺利。只是除了旧恨,别为新愁烦扰……”凌越本是看着念成的,只是她说完这话,立马低下了头。她不等念成回答,又说一句:“后会有期!”
念成并不准确的知道凌越是什么意思,只是他确实为新愁萦绕着,挥散不去的永远都是令人疲惫的痛苦,尽管李翀已死,可他也无法再见到婉熠。他本想再说些什么,只是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收起了手中的锦帕,望着凌越的背影“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凌越终于望着念成,说出告别的话。她在踌躇,她本要迈进一步去,要去他耳边说些什么,只是她又挪不动身子。神峰上众人皆在,父亲也在身边。但以凌越的秉性,她本不会因为这些小事感到拘束,她也会凭着自己的性子去做,可她此时却难以跨出那一步。
她低下眸子,轻声说了句“保重。”那声音低得连在她身边的颛孙白都没听见,在她对面的念成却马上回应:“你也保重。”或许是因为她自知小声,本以为念成会听不到,可他在极短的瞬间回了她一句,她又略显诧异地抬眼望着念成。
她只是怕念成因婉熠的离开而过悲痛,比起和他说再多的安慰,终于还是只留下一句保重……
二人互相微笑点头,凌越又站回了父亲身边。
忘岁翁一拍念成肩头,转悠着来到他面前,“乖徒弟!”岁翁替他拍拍身上灰尘,接着道:“权魔剑已封,那老怪肯定还在记挂,为师得回一趟忘岁谷,教那范烨上青峦峰告知老怪,此间事了,好让他不再瞎折腾。”
岁翁所说老怪,自然是他那师哥洞仙古月。古月仙人曾将封剑重托交付给念成,如今权魔剑剑魂已入,众人又合力加固了封印,也该向他回个口信,好让他放心。
“古月师叔将慑神术高功授我,托我以封剑重任,如今权魔剑暂封,本该由弟子亲往复命……”念成想同岁翁一起回去,好上青峦峰见一见古月仙人,一是向他复命,二来感恩古月授他高功。若无他的点拨,恐怕今日难胜李翀,何谈封剑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