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下去!”再无人敢为曹沛求情,随从士卒将曹沛从椅上架起,拖到午门之外,捆了双手,举着军棍狠狠朝曹沛背上打去。
所见之人,竟不敢正视。一棍棍打在曹沛瘦弱的脊背之上,不几下便将他打得皮开肉绽,随着沉沉的声响,曹沛惨叫着,声音逐渐嘶哑,到后来,竟没力气再叫喊。
“不能再打了……”窦让涕泗横流,见此惨状,喊着叫那行刑二人住手。他们怎么会听他的话,还是照着之前的力道,狠狠地、一下一下打在曹沛背上。 “三十四!”
“三十五!”
……
到第四十棍,再听不到曹沛的叫喊,他已昏死过去。
“殿下,曹公公昏死过去了。”那杖责之人停下手中军棍,额上渗着汗珠,回报启明。 启明不去看那皮开肉绽的曹沛,转身回去,轻描淡写地留了一句“剩下的先记着,改天再打!”
窦让这才同几名宦官扑上去,解了绳子,扶住曹沛。喊他时,早已没了意识。那几人便簇拥着把他带回内务府养伤休息。
曹沛被罚军棍昏死之后,窦让把他带回内务府,守在身边寸步不离。曹沛光着膀子趴在床上,本来瘦弱的脊背此时肿胀得不似平常,皮肉绽裂之处渗着鲜血,沿着伤口涌出。
窦让教人拿来金疮药,亲自上药。他将白色粉末抖在伤口处,本是十分的剧痛,只是昏厥的曹沛已然感觉不到疼痛。
窦让将左右支开,独留自己和曹沛在屋中。他一面轻轻上药,一面苦着一张脸,带着抽噎:“曹公公啊,曹公公。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你我这是伴在虎侧,进退难行……” “今日是你惨遭此难,明日说不定就落在我的头上……”
窦让轻擦着曹沛身上之伤,神色悲戚,又叹气道:“这殿下也太狠心,要这么责罚你……这该死的下手也没个轻重,给您打成了这样……”他一面叹气,一面收起悲容,又显得悲壮。“这条路你我是必须走下去了,没有机会回头了,就——就认了吧!”
方通臂自觉对不住风玲,曹沛对她做出了那样的事,在当时,他本发誓要杀了曹沛,可后因启明率众来此,反而留下了曹沛一条命。他自觉无法给风玲一个交代,当即抽出短匕,将左手五指中小指断了。在场之人,无不惊慌愕然。众人不敢去看那断指,似是指头断在了自己身上,皆呲牙掩目,避之不及。
风玲自是心疼不已,嗔怒道:“将军这是为何!”
“我曾立誓要杀此贼,如今被他捡回一条命,我便要遵守约定,自断一指。此事都怪我不够果断,若往后不以此为戒,难成大事!” 风玲一面动容又悲恸不已,她明白方通臂的一片赤诚,才知道他也愿为了自己割舍一切,即便是那些荣耀。她从来都不敢高估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甚至她觉得或许她只是方通臂的一个避风的浅湾。他像一艘战船,纵横在万人厮杀的疆场之上,面临着惊涛骇浪,狂风永不停歇地锤炼着他军人的坚毅。直到这些慢慢平息时,自己就可以静静等着这艘战船的停靠,静静地守护着他,抚慰他的寂寥和伤痛。
她不敢苛求去贯穿那个人的生命,也不去奢求太多。直到方通臂挺身护她,又为没有杀了曹沛而自断一指,她才明白,自己真正在他心中有一席之地。只是这个男人的温柔,藏得太过深沉,或是表达的太过含蓄。但她知道这一切后,便觉得什么都没关系了。如果你的英雄能不动声色地守护着你,在你需要的时候奋不顾身,还有什么多余的奢求呢?
方通臂断指之事传到了启明耳中,启明便下令教人把曹沛押在大牢中,战后问斩。那日,方通臂别了风玲,同孙赫动身前往中原武林,请各派高手合力抗蛮。
曹沛重伤未愈,又被押入大牢。夜里,窦让来见曹沛,看守虎牢的狱卒挡住了他的去路,窦让亮出了腰间的金牌。那令牌是太子信物,见牌者如见启明。窦让入牢见了曹沛,曹沛这才转醒,长发凌乱,手脚皆被上了拷链。
“曹公公,受苦了……”窦让靠近大牢,手握栏杆轻声问候。 “我在此地无法离开,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你了。”曹沛双目藏在发中,却透出寒光。
他吃力地斜了斜身子,从身后某处抽了一枚小巧精致的玩意儿。那东西是金丝扭造而成,形状似鸟,若要细看,倒和曹沛养的那只八哥十分相似。他将这东西交到窦让手中,叮嘱他马上动手。
二人耳语一阵,那窦让便离开了虎牢。
夜里,窦让身着夜行衣,同那漆黑的夜融为一体,他到了后花园,轻点脚下上了屋顶,嘴里发出似八哥叫声的短鸣。那声音似乎就是八哥的声音,略具音韵,时而短促,时而悠长,又变得厉粗。
这声音传到一般人耳中,只当是鸟叫,却被一些特殊之人听去,忙做准备。
半晌,从各处一一探出围来一个个身着黑衣的人来。这伙人听到了暗号,从各处汇集而来,是来见窦让。
随着黑衣人聚集,这伙人换了一处僻静之地,总的数来,连窦让在内共有九人。
这帮人聚齐了,窦让掏出了怀中的金丝鸟来,众人见了,俯身叩拜。原来这九人,加上曹沛共十人,均是一个叫做“金笼鸟”组织中的人物。而曹沛就是这些人的头儿。见了金丝鸟,便知是曹公公有事吩咐。几人静听窦让安排。
月黑风高,几人聚首不到半刻,便四散离去,没了踪影。
——
夔自从邱泽返回南陲,率军破了雄踞关,眼前就是北境之地,再往前一步,拿下楼外关,北境便可告破。那山泽王叱咤率军追杀逃窜的北军,被启明留下的机关算计,折损了不少人兽,于是夔王下令暂时收兵,先稳定军容,在雄踞关站稳脚跟,后图楼外关。
再几日,闻报北境之帝李翀死在了神止峰上,夔心中大喜。本欲借机攻入楼外关,又闻报北境举国哀悼,楼外关城楼高挂免战牌,雄踞关往北,素白裹境,这些情景,夔也都看在了眼中。
他本想趁此良机攻破玄武山,但见此景,又考虑了很久,决定暂不出兵。他欲先把邱泽兽军调来,作为后援,为大战做好准备。如今北境之人虽是失了李翀,群龙无首,可正此时,更怕他们作困兽之斗,置死地而拼死反抗,若要强取,势必一场恶战,即使胜了,也要面临巨大的损失。全境吊孝,高挂免战牌,又不失为一种诱惑,若是北境中有高人故布疑阵,引诱我军出击,到时候反而受制于人。
每日那云、雨、风、雷、火、山、土七位申王换着人,变着法儿地向他请战,均是一心要趁此机会一鼓作气灭了北境,却均被夔一一驳回。七王私下皆觉得,北境不过是强弩之末,哪里还有什么杀手锏,夔王的顾虑,不过是在杞人忧天。即便他们在楼外关有埋伏,他们也没有足够的能力抵抗蛮兽大军的铁骑。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那些雕虫小技都不足为惧。
夔的耐心,就像是潜伏在林中捕食的猛兽一般,冷静得可怕。七王均觉得,他少了以前的果敢和霸气。若是他征服邱泽的那段岁月,他定不会放过任何机会,即使要付出很大的代价,他也必会追求胜利,绝不会眼睁睁看着时机溜走。
七人合力劝不动他,只好听他的安排。北境免战这七日,蛮军也是按兵不动。实际上,夔暗中调来邱泽的兽军为援,一边整顿雄踞关军务,为大战做准备。
七日之限即将到来,守在雄踞关的蛮军却没有任何骚扰举动,和睦得教人生疑。樊祖、庞龙等将不敢疏于防守,每日检查关外动静,探军一日六报,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罗伏云等守城将领也得知了夔暗中调兵的举动,深深忧虑。
若等援军一到,恐怕蛮军就要攻城。伏云知道情势危急,他便挂了啸珑剑,要亲自出城打探消息。
他穿了一身黑,骑着一匹黑马,出了楼外关。他出城前,樊祖等老将都教他小心,要派人与他同去,均被他拒绝了。他还是一个人出城来,跨马缓缓奔着雄踞关而去。
不知是几天前下的雪了,还积在路上,南陲的冬天透骨的冷,一整个冬天,也晒不到几次暖阳。这雪若是下了没化,便要积上一整个冬天。伏云和大多数北朝将士皆是北方人,耐得住北方的干冷,却抵不过南陲这般的刺骨之寒。
伏云骑马行在小径上,这条小路,还是那报信的探子留下的。风使劲地朝层层衣服里钻,他身上的盔甲该是十分冰冷,他腰间的剑也是。
转眼间,伏云已经离开楼外关十里地,他远远望着雄踞关上的景象,竟难见到城头上有守卫。
蛮军不像我们北人,有军阵行伍,守城攻城的排布,他们靠的就是最原始、最野蛮的力量。他们不会像北军那样分工明确,规规矩矩。但他们也不是全无章法,一盘散沙,他们有自身的体系。至于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