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显怅叹一声,又道:“可惜我董显,没有什么绝世神功。若我和那罗少侠一样,即便是和那郭四叉一样,有一身的本领,我定要潜入皇宫,将那李启明小贼杀了,祭奠兄长!”
董显望着昨天的那柄长刀,却不想再去碰它。
“我无此本事,又如何为兄长报仇啊……小弟如今已散尽家财,想要再招募杀手,也无可能……即便是我能散尽金银,又有谁会冒此大险?刺杀北皇李启明,多么可笑的想法……我如何能杀得了他。这北境的天下,皆是他李启明的,有谁敢和他作对!可恨这恶贼心肠如此歹毒,他既已知你无罪,你不过辞官还乡,他竟还不肯放过……” 董显望着四处荒凉的景色,想到孙乾霸今后便要长眠于此,不禁顿觉凄凉。
他望了一眼黑马,又猛然间想起了什么事。
“赫儿!”董显猛得惊觉,孙乾霸身死此处,孙赫又是否知道这件事,他如今又身处何地?
董显心道:欲绝艳消息灵通,她却也只道孙大哥告老还乡,离开北朝,却不曾说赫儿有何动静。照此看来,孙大哥出事,赫儿应当尚不知晓。依他的性子,若是知道父亲被杀,怎肯善罢甘休!他定要将那北朝闹得天翻地覆,他定要向李启明讨问个清楚明白。
如今听不到任何关于他的消息,想必是他尚不知此事。恐怕不止赫儿不知,天下之人,又有几个知晓孙大哥已殒身此地?若不是我前来拜会他,我又怎会知道。 此地早已无人来往,禁军将孙大哥在此地害了,自然无人能够知道。
董显想到此处,又怒从心起,“这狗贼李启明,暗中将孙大哥害了,竟还恬不知耻地欺骗赫儿,将赫儿留在北朝之中为他做事。如此想来,恐怕赫儿也已有危险,我需速将此事想办法告知赫儿——或是先将他救出来,带离恶贼魔爪,再将此事告知他,好让他认清李启明恶贼面目。”
董显已知孙乾霸被害,如今最为担心的,就是尚在虎穴之中而不自知的孙赫。李启明敢留孙赫在身边,定是有图于他。倘若时日久了,孙赫必定发觉异样,到时候,恐怕李启明就会连孙赫一起除掉。
董显昨日醉酒,又悲伤过度,一心只想着为孙乾霸报仇雪恨,待到今日冷静下来之后,他又立刻想起那孙赫尚在恶虎身边。若不将孙乾霸已被李启明害死的事告知孙赫,孙赫迟早也要遭贼子毒手。
董显牵过马来,又在孙乾霸坟前一拜:“兄长,如今赫儿处境危险,小弟这就想办法将赫儿引出,向他告知李启明歹心。我已不图如何能杀了李启明,为今要紧之事,是先救赫儿出来。赫儿尚不知恶贼行径,被蒙在鼓里,还为其效命。待小弟救出赫儿,再思为你报仇雪恨之事。情况危急,已不容耽误,小弟这便告辞了!” 董显拜了孙乾霸,背了行囊,翻身上马。他见地上那柄长刀,心道此去凶险,于是又下马来,权且捡了这刀作防身之用。
他来此地之时,满心欢喜要见故人,哪里想到世事无常,人心险恶。
他见了沙前辈之墓,这才顿觉似乎身边皆是万丈深渊,这世道处处险恶,居心不良之人似乎正在暗处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他不由自主地捡起了地上的长刀,以备防身之用。如此做,他的内心方能有一丝安定和安全感。
董显捡了刀,复上马,他心中思虑,如今之事,是否要再回去,与欲绝艳商议计策,再行救出孙赫。但他转念一想,又觉欲绝艳待他已是恩情颇重,若自己再拖累她,岂是丈夫所为?况且如今面对的敌人,不是泛泛之辈,这人乃是北境之主李启明。倘若将她牵连在内,事情一旦败露,则又让欲绝艳也临杀身之祸,岂不是极其不义之举。
董显想到此处,便不再打算回去留香苑,寻欲绝艳帮忙。他乘马自行上路,奔着汴攸城而去,一路之上,再思计策。 董显奔行极快,这马儿脚力甚好,连日奔了八百里路途。要去汴攸城,一路之上,便要途径卢龙堡。
马行至卢龙堡时,董显不自觉拉住了缰绳。他见卢龙堡之地似乎没有任何变化,这地界还是自己曾经住时一样,端庄华美,金碧辉煌。董显既到了此处,又是顺路,忍不住想去故地看上一眼。
他不知自己为何安奈不住这样的想法,就想再回董府看上一眼。他虽知道董府可能早已凋敝,杂草亦生,恐怕与那孙乾霸故居应当没什么差异,但他还是想看一看。这个念头,自他离开卢龙堡不久便有了,直到今天,依旧盘踞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董显便下了马,来到一条小溪边,用水混了土,做些干泥涂在脸上,他想遮掩自己的容貌,不教被人认出来。这卢龙堡之中,几乎人人都认得他‘敌国富’。如今他这副模样,再回卢龙堡中,自然不愿见到这些人。他和这些人其实并没有多深的交情,倘若自己这副模样回来,给谁见了,不过是奚落和嘲笑而已……
董显照着溪水将自己胡乱打扮一番,直到自己觉得不像自己了,这才上马进入卢龙堡中。 董显沿着他无比熟悉的旧路,往董府策马而进。一路之上,他见了许多似乎熟悉的面孔,但他一个名字都叫不上来。他因怕被人认出来,于是又下了马。牵马不行,不显得招摇。凡遇到三三两两的行人,他也是半掩着面,走在马儿的一侧,将自己的身形遮遮掩掩,不教这些人看出来。
董显心中想象着自己那董府如今的景象,步子也变得快了起来。
不知那地方现在怎么样了……若是大伙儿没忘记我与卢龙堡的恩德,说不定会有人替我除去院中杂草……或许府中景象,并不似我所想那样破败……
董显自思着,已能望见董府了。
他心道:门前那一对金钱豹兄弟,此时不知身在何处……它们应当是被关在铁笼之中……
董显既已到了董府门口,正欲拴马进去瞧瞧,突然听到府内有什么动静。
他因怕被人认出来,故而隐在树后,暂不出现。他等着府中那人出来。吵吵嚷嚷原来是几个孩童。
他见是几个小孩,便不在意,笑盈盈迎了上去。他朝一个小男孩问道:“淘气包,跑到此地来干什么!你们常来这宅院中玩耍吗?”
只见这群孩子围拥上来,或是揪揪董显衣服,或是一脸奇怪地望着这个长相怪异的外乡人,或是只靠近了一下,又躲得远远地看着他的。那个被问的男子孩用手提着裤子,一面抬头望了董显回到道:“来上茅房啊,还能干什么!你这人从哪来?我怎么没有见过?你也是来上茅房的吧!”
这群孩子又笑着围拥在一块儿,移到别处去了。他们边跑边笑,都不去理会董显,自己玩儿去了。只留下董显怔怔地站在原地。
董显听了方才那孩子的话,摸摸自己的耳朵,似乎是怀疑自己听错了。他小心翼翼地抬脚,正要往董府走去,他不自觉地朝着空气中嗅嗅,竟真的有一股难闻的臭味。
董显到了董府门口,见那大门上的匾额早已被人摘了,朱漆红门上的颜色也掉的极为难看,大门上的铜铁装饰,被北被拆的干干净净。他立在原地,不愿再往里面走。
他只朝着里面瞧瞧,这个偌大的宅院,似乎真的成了一处茅房。
董显心中五味杂陈,他紧握着拳头,可不知这股怒气从何而来,又无处发泄……
他有心进了这宅子,也撒上一泡尿。他觉得自己先前的想法十分可笑,可笑之极。可笑到让他自己觉得羞愧。他立在董府的高墙大门前,不进不退,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
他忽然又听到身后的动静,似是有什么人来了。他便掉头朝着树下去了,来到拴马的地方。
董显看见那来人弓着身子,双手抱在腹部,径直往自己的宅院中奔去。
董显看着这一幕,他握了刀在手心,有那么一瞬间,他是想提着刀冲了进去,将那人杀死的……
但董显双腿似是灌了铅一样,一步都挪不动。他收起了刀,翻身上马,再也没有回头去望那董府,径直出了卢龙堡,离开此地,向北而去。
董显只觉得心中空落落的,先前那股愤怒也逐渐消失了。他又觉得,自己似乎不该去恨那些人,他想,不止是卢龙堡中的人是这样,就是换了天下哪里的人,也都是一样的结果。怪就怪自己报了一些奇怪的奢望,是这念头才最终让他觉得愤怒,当他看到这种落差时,他的内心本是不愿意接受的。但当他认识到这一切都在发生着,一切都是真实的时候,他就会放下,他也能明白……
董显别了卢龙堡,自北上而向汴攸城行径。他心中还牵挂着那件事。他担心孙赫为李启明所害,因此要速速将那孙乾霸已经身死故乡的事,想办法告知孙赫。孙赫留在朝中,为李启明蒙蔽耳目,定不知道这一桩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