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只听得目瞪口呆,竟不知这二人谁说得是真的。霎时金殿之上议论开来。樊祖所说虽有道理,但毕竟无有凭据,只是听来罗伏云的一面之词。尽管樊祖知道罗伏云所说是真,可这些人哪里知道那么多细节。朝臣一时陷入云雾之中,难以明晰。
李启明道:“此时本不愿为众卿知晓,朕欲在本次剿灭南蛮之时,将罗伏云、罗念成这二贼子一并除了,也就罢了。如今他假骗樊老将军,又搞得朝中人心惶惶,实在是不能不说了。权魔剑之害,不过是罗念成编造出来的谎言罢了。所有这些事,都是他为报当年他父亲罗什身死、洛神庄被灭之仇,他早已仇视北朝,想教我等覆灭。”
樊祖大怒道:“你们二人狼狈为奸,祸乱北朝,要将我等生死至于魔种之手,将北境命运交在恶瘴掌心。在此妖言惑众,行此数典忘祖之事!李启明,你愧对列位先皇,你愧对北朝百姓!罗家兄弟忠肝义胆,一心报国,却被你父子屡屡诬陷,众臣公,李启明与曹沛串通一气,勾结魔物,实实不可再信!” 曹沛叫道:“大胆!樊祖,你如今还是执迷不悟,不肯迷途知返么?我已言明罗念成、罗伏云之叛逆野心,你还要糊涂到什么时候!今番恕你不知无罪,你若再敢出言不逊……”
“阉贼!你这狗贼怎敢在我面前狺狺狂吠!你祸乱朝纲,作恶多端,今日我便替钟锦将军报仇!”
樊祖几步抢上前去,跃上台阶,伸手抽了悬在大殿的尚方宝剑在手。就要揪了曹沛衣领,将他的脑袋剁下来。
李启明向樊祖发了一掌,“大胆!”李启明这一掌将樊祖拍退,霎时朝堂之上哄乱成一团,殿外禁军涌入,左右也已挡在了樊祖面前。
用不多时,樊祖已被带甲卫士团团围住。李启明、曹沛暂在围外,并未受伤。 群臣见樊祖暴起,惊惧不已。时有老将庞龙在侧,亦将樊祖拦下,他且问道:“樊将军,何故如此……”
曹沛道:“大胆樊祖!原来是勾结罗家兄弟,暗中与其串通,意欲行刺!你放走罗伏云,教其掳走皇后娘娘、太子殿下,陛下容你之过,以为你被罗伏云利用,才不定你之罪。你如今胆敢在金殿上行刺,好大的胆!”
樊祖道:“你们这两个混账!北朝千年基业,将毁于尔等之手!阉贼!奸贼!你们一定不得好死!”
李启明怒道:“拖下去,斩了!”
时有庞龙、司徒悯等老臣大惊,立时下跪求恩道:“陛下,斩不得!斩不得啊!” 庞龙老泪已在眼眶,跪求道:“陛下,樊老将军与老臣并肩作战数十年,为北境戎马一生,早将生死置之度外。疆场之上,无有功劳,亦有苦劳。樊老将军此番之变,定不是存心要反。陛下斩不得啊……樊老将军也是为国事忧虑,才行此犯上莽撞之事,今番大敌当前,怎能擅杀老将……”
司徒悯道:“陛下,如今大敌当前,先有大将军罗伏云反出宫去,后有方通臂方将军身死雁荡山,与蛮子大战尚未开大,我北境已连损两员虎将,若陛下再杀樊老将军,岂不是……岂不是大折军心!求陛下开恩,三思啊!”
太史卫侯道:“三军易得,一将难求。陛下万万杀不得……”
后群臣皆跪地乞饶,教李启明放过樊祖,不取他性命。
只是当下情景,曹沛、李启明皆知若放过樊祖,会生出多大的乱子。当下形势混乱,若不趁机除掉樊祖,倘若日后细究起来,樊祖所说得以印证,那么众臣定将倒戈。 金殿之上,正是剑拔弩张之态,群臣跪地求情,禁军侍卫将樊祖团团围住,李启明怒目而视,默然不语。
只听樊祖朗声大笑,他言道:“庞将军,列位臣公……”樊祖右手握剑,抱拳拱手道:“樊祖今日落此境地,虽无人信我之言,但命死之时,有诸位舍身相保……樊某实在感激。只是列位臣公之恩情,樊祖今生无缘再报,只有盼着来世相见!”
樊祖怒视曹沛、李启明,“贼子们!罗将军已和念成相汇,他们得知你二人丧尽天良的行径,定会将尔等阻止击杀,我便先于九泉探路,等着到了阴曹地府,再杀你二贼子一遍!”
樊祖说罢,不待众人阻止,他挥动右手之中的尚方宝剑,以剑吻颈,热血喷薄,命丧金殿。
在围众臣惊慌大喊:“樊老将军!樊老将军!”一时四处又乱作一团。禁军侍卫抢上夺下尚方宝剑,只是樊祖已气绝身亡。禁军这才抬了樊祖尸身出了金殿。 李启明道:“樊祖因知罪孽深重,现已自刎谢罪。他被罗伏云蒙骗,将皇后和太子送出宫去,这才知中了奸计,犯了大错,只是悔之晚矣。樊将军自刎于此,众位也都看见了。并非朕要斩他……只是老将军不堪受此罪孽,才被罗伏云逼死……”
李启明扫视群臣,见众臣皆低着头,再无敢谏言劝阻之人。又道:“罗家叛贼世代受食恩禄,不思忠君报国,反起叛逆之心。他们二人如今恐已集结中原各派,要趁南蛮叩关,与我北朝为敌。朕定会除此二贼,为樊祖将军报仇雪恨!”
李启明 颜色稍缓,淡淡道:“众位卿家,若无他事,暂且退朝,几日之后,朕亲戴孝,为樊老将军送行。”
—— ——
北境之地,楼外关城头。
这城头之上,正立着一个圆脸的虎将。这人一身彪肉,肚子鼓起,双目之中颇有一丝悲凉。他此时正远远望着南方之地,静候着大敌前来。
守此孤城的,正是北朝名将孙赫。
他受方通臂之托,暂代守城主将。方通臂已返回宫中,回报此地部署和蛮兽大军的异动,留有孙赫暂守此地。孙赫还在等候他的战友回来,与他并肩抗敌。
他不知道,他的好友方通臂再也不会回到此地了。
他等来的,将是一份千里之外奔驰而来的消息。一份方通臂已身死的消息。
这消息传到楼外关城中之时,孙赫正摆了酒,欲与方通臂小酌几杯,给他接风洗尘。只是他等来的不是方通臂其人,而是从汴攸城发来的这封信。
方将军因孤身讨贼,中诡府门埋伏,命丧其手。望孙将军于楼外关备战,静候京中派人驰援。
孙赫将方通臂之死告知全城将士,命他们身着白衣,禁止城中谈笑饮酒,孙赫独上城楼,极目远眺。
他望着南方,只觉一股黑瘴之气缓缓压过来,不止是天色阴沉,旷野之中似乎萌动着邱泽的气息,蛮兽之军似不日就要来到。他感受得到这股压迫感,和前几次一样,这种感觉永远都不会从他记忆中抹去。
他见过蛮营中的许多异兽,参与过极其惨烈的战争,他知道这一切都将再次发生,而谁都阻止不了这场战争的发生。不一样的是,这次血战,他的身边将没有方通臂,将无人与他并肩作战。或许还会有,但绝不再是方通臂了。
“长臂猴,我替你守城,只答应替你暂管三军七日,为何七日之期已到,你还不回来?你要抛下你的这些部下吗?守此城的重任不仅在我一人肩上,你也要担此任。如今你却将此事全部甩给了我,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有丈夫气概了?”
孙赫独立城头,心中喃喃。他知道他再也见不到那个‘长臂猴’了。从今往后,也无人再会喊他‘野山猪’。这二人半生的羁绊就这样不复存在了。这事情来得太过突然,孙赫一直觉得他自己听到的消息并不真实,他无法接受这一切,一个活生生的人返回汴攸城中去,却再也无法回来……为什么会这样?
孙赫想起自己曾与方通臂并肩杀敌,他想起二人在疆场之上相互驰援,共同经历了无数生死。
沙场如何险恶,多少年来,经历多少战事,他方通臂未曾受过一次重伤,怎么这一趟返回汴攸城,就白白将性命丢了呢?
孙赫却不完全不能承认这一事实,他知道,如果方通臂知道风玲为人掳去,无论如何都会舍身去救。他一时冲昏了头,闯入了雁荡山……孙赫这样想着,他试着接受这已经发生的一切。
他右手紧握攒珠万宝棒,默默回过神来,望着这宝棒。
“战事一起,不若不返回此城,如何与我争功?”孙赫又想起,那个与自己抢着杀敌,处处和自己争功的方通臂,总是在自己快要大获全胜时出现,或是,在自己最危险的时候出现。他二人不知疲倦地争功杀敌,从来都是将生死抛在一边,只为报国除敌,守卫北境万里江山的安宁。
孙赫怅叹一声,他惋惜自己未能再见方通臂一面。从今往后,我便再见不到你了……或许我当初应当和你一起回去。你我二人共闯雁荡山,或许你也不会身遭此险。
孙赫为方通臂感到心痛,他自思,方通臂临死之时,心中定有万般悔恨。因为他未能血染疆场,死在敌人的刀剑之下,而是将身体留在了北境之地。
他二人曾无数次攀谈过,这一生,倘若能为国捐躯,为北境安定而死,死在疆场之上,便死而无憾。身为将领,他二人皆不愿碌碌终生,若能平定四方野昧,即便是真的血散疆场,二人绝不会后悔。他们眼中最终的归宿,便是战场。他们知道,既然身逢乱世,就有打不完的仗,谁都无法一生无恙地苟且活着,他们不是因为喜好斗狠才选择的战争,他们何尝不是被迫的。
孙赫悲痛已极,拄着攒珠万宝棒蹲下了身子,将身子藏在了城墙之后。
他心中明白,这坚实的城墙藏得住自己的身子,却保护不了北境之地。要守护这万里江山,须得他这样的将士们以血肉之躯铸成城墙,将蛮兽铁骑拦在楼外关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