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罢!都走罢!原就是梦!早醒晚醒都是得醒,还不如痛快些醒了也少些空欢喜!”良久之后,余昭仪举着涟涟泪目对着画屏上的美人凄笑着道,“我如今才懂什么叫做断枝难续、什么叫又叫做做旧日不复.......我是回不去了,只能让她走罢!”
“可你为何不走?为何总在这里看着我笑?”她问着画屏上的“婉珏”,“定是我好笑罢?阴阴卉繁来了我是那么欢喜,阴阴心里极想跟了她回去,可我偏就是不敢!我不敢认、不敢回!我什么都是不敢!”
“我这等人可不就是好笑?”余昭仪忽然凑近了、凑得不能再近地瞪着那美人,“你为何不答我?你可是在耻笑我?我好笑么?好笑么?好笑么?” 余昭仪的叱问一声高过一声,可那画中的美人还是冷冷地、静静地摆着那似是千年不变的笑容看着她,无有一丝“回应”!
“你不回我!你不应我!亏我还日日在对着你祷告、祈愿,可你又何曾保佑过我一星半点儿.......”
“你!你!你可是怨我方才咒你了?!可你是该咒啊!谁让你生了刘赫那么个好儿郎呢?”余昭仪羞愤至极便又伸手去推那画屏,“你应是早就死了罢?既死了还在这里立着作甚?看郑贵嫔与你这般相似,可见你活着的时候定也不是个好的!”
“我要推倒了你,推倒了、推倒了!”
余昭仪用手撑住了画屏,咬着牙、两腿不断地踢蹬着往前用劲,虽则她早已精疲力竭,虽则她的双臂、双腿颤动得像是随时都会折断、虽则她的已将自己的双唇生生咬碎......可那画屏莫说是倒,就连寸厘都不曾偏移--兀自挺立如常。 “我连你都是推不倒吗?”山穷水尽的余昭仪怒喝一声,一手抓上了美人的脸庞。忽然“哗啦”一声,那画帛竟然应手而裂!
瞬息之间,余昭仪握着那“美人脸”就方寸全乱,行色仓皇地将“她”往画屏上贴糊着,像是全然忘记了才刚的滔天巨恨,“这!这要怎么是好?快些、快些补上去,兴许还看不出!”
她屏住了自己慌乱的呼吸,拿住了自己抖动的手,仔细地对着残片与原片上的一丝一缕、全神全心地拼凑着那头发、那额角、那下颌.......一点一点地对齐、捋平,但见似是八九不离其十时,她终是松了口气也松了手,不想须臾间那残片又飘飘荡荡地翩然而下,其间的美人恍惚着、像是正在笑她痴傻........
“我可不就是痴傻?!”余昭仪也笑道,“这平白地又怎能黏得上去?我怎么都是忘了需得去找了东西来裱......”
“可这里!这里!”她拾起了残片,看着满殿狼藉又急得跺脚,“这里哪里能寻着......” “或者取些清水也可?”忽而又得“妙计”的余昭仪急忙忙地去到她日常梳洗的角落,自陶壶里倒了些水在她那食、饮皆用的碗中,再是捧着到了画屏前,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沾着一点一点抹上了残片.......
“这回应是成了吧!”她战战兢兢地将残片再次糊上了画屏,左右端详着对准了、贴细了--但见这边有角儿微翘便取些水来抹平了,又看那厢有不平整再取些水来捋好了......几次三番在她终觉这残片与画屏又融二为一、退后几步待要细看之时--
“啊!”余昭仪一声惨嚎,跌倒在地,看着那美人脸浑身颤栗不已!
哪里还有什么美人脸?!那里只有一张眼斜、鼻歪、嘴裂又是黑白红交杂着的狰狞罗刹,正戾戾地瞥着余昭仪,像是在说,“还了我的美貌来!”
“不是我的错!原不是我的错!我只是想着、想着修补了你去!”余昭仪拼命地甩着头,哭着对那“罗刹”诉道,“我、我再画过如何?” “不不不!我那末微的画技又怎堪用!我去、我去求了恪王!恪王的画技天下第一,定是能画好的、定是能!”
余昭仪抓着自己的头发、扯着自己的衣衫、咬着自己的手指,张惶地只觉得横也不对、竖也不好,“可恪王能答应么?盛馥已是厌透了我,卉繁又.......”
“呀!我把卉繁赶走了!她走了,我要怎生回去找恪王?”余昭仪醍醐灌顶,拿悔意将自己浇了个精透,急忙忙地就往外奔去,劈手拉开了两扇厚重的殿门!
“卉繁!”她向寂静的庭院内喊着,“卉繁!”她急得跺脚挠腮.......她想往外去寻,可又想起自己于此地是寸土不识;她又想再大声些喊,可只张了张嘴却又无声无息;她空落落的眼眸里装着空落落的期许望着空落落的庭院,终而颓然而倒,大声嚎啕起来!
“你不装疯也不装痴了?”忽然一道声音自背侧传来,于此刻的余昭仪就如同天籁之音! “卉、卉繁?!”她又惊又怯又喜地缓缓扭转了头--那抱臂斜依在另一殿门上满脸带着讥笑之人,除却李卉繁又还能是哪个?!
“卉繁!”余昭仪一声哀嚎,便转起身扑向李卉繁而去,抱住了就恫声大哭,似要将这许多岁月的艰辛、苦楚、不忿、幽怨都嚎尽了、哭绝了才得罢休......
良久良久之后,余昭仪的痛哭终于转成了啜泣,李卉繁这才轻蹙着眉拉扶着她进到殿内,半掸半拽地按着她胡乱地坐在于一个软垫上,颇是嫌恶地看着自己被涕泪打湿了的一大片前襟。
“你可得赔了我这身衣裳!还有里衫、两当想来都是不能再穿了!”
“我赔......赔?”余昭仪见状又哭得汹涌起来,指着那画屏就道,“我要先赔了那画屏、那脸给我扯下了.......”
已然从翠鹦处问清了十之八九缘由的李卉繁轰然一笑,“你扯坏了此处太后的脸,怕银子赔不了的,得用命来!”
“我!我!求恪王再画一个,定是能画得一样!”余昭仪听得要拿命赔,又是不肯相舍样的斯斯艾艾,“你带了我回去,我去寻着恪王求他!”
“凌旋!”李卉繁也坐下了,盯着她就看,“你这会儿是真痴傻还又是扮的?”
“我.......我!”余昭仪两行泪又挂了下来,“我也不知自己是真痴了还是又扮的。我已是辨不清了!”
“就晓得哭!有这等哭的功夫不如爽气地跟了我回去,何必霸着这处活坟样的地方不肯放?”李卉繁骂了一通又叹了一声,“可莫要再说不同我走!”
“同你走......我确是想的。可、可........”余昭仪闻言愣怔怔地又起了梦魇之感,“陛下可当真是驾崩了?刘赫是真做了寒朝的皇帝?”
“是!拓文帝连同郑贵嫔被那火龙活焚了!崩得不能再崩!”李卉繁说来戏虐,然每每想起那一幕总还是震颤不不减。她想着待回去了,一定要将这“千古奇观”细细地说与至尊、梅素、尔永、郦心他们听,又想着也是可惜了他们不得亲见........
“我......”余昭仪抽抽搭搭地打断了李卉繁的神游,“我还能回得去么?我已是无有了姓、无有了名、无有了家、似也无有了魂,回去了又能到那处安身立命?我也恨哪,我恨刘赫!”
“无有姓名岂不是更好?”李卉繁嗤道,“改名换姓再做一世人又有哪里不好?”
“纵然你不再是宇文家的女郎,既有我们在,也吃不得苦去。若我是你,定是会忘了什么恨不恨的、好生地活了下半辈子,这才对得起吃过得这些苦,受过的这些罪!”
“我真能重活一世?”余昭仪那袖子擦着泪,“可我这、这已然不是囫囵的身子.......”
“有何可这的!醮夫再嫁也不是什么羞耻之事!说起来当年魏文帝还曾下过诏令怂恿寡妇再嫁,你倒拿捏个什么三贞九烈的样子,可是无人会赐你牌坊!”李卉繁自腰间抽出块帕子扔给余昭仪,“再者纵是不嫁又怎样,难道就不能过活了?”
“你、你是说得轻巧!我知道你而今定是过得滋润,瞧你那根簪子,也能猜出至尊是何等宠爱于你。哪里跟我似得.......”余昭仪忽然又升起了不甘,“我当真是命苦!运也苦!”
“凌旋!”李卉繁拉住了余昭仪的手,“我们四个自幼一起厮混大的,我最长、郦心最幼、盛馥与你比肩。看似彼此知道心性,实则也不是!”
“盛馥是真霸王,郦心是确娇蛮,只有你我一个是假充武莽,另一则是虚装无争。可我之武莽实则不愚,你之无争实则也并不是贤良!”
“如今我来寻了你,要接了你回去,全然是看在我们自小的情谊,不忍心你在这里做个孤魂野鬼!我原来想你吃了这些苦终该有些长进......然你若还是总要叹着自己不好、怨着自己命苦的,我纵然接了你回去,你还是会重蹈覆辙、再做些傻事来坑苦了自己。”
“我改!我定是会改!”余昭仪反手拉过了李卉繁、面露纠葛,“我若走了,这画屏.......”
李卉繁蹙紧了眉头看了看画屏上的而今罗刹脸--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刘赫既肯将此处交于我,说阴他也是不甚在意。画屏坏了便坏了罢,又不是真杀了她娘亲老子的,倒逃不掉偿命!”
“他要是不肯呢?!”余昭仪还是怯生生的。
“不肯便来打过!”李卉繁虽是摸了摸腰间的鞭子,却想着这事少不得又得搬出盛馥来才能摆平!
“你为何会来寻了我?”余昭仪又问。。
“先离了这活坟茔再说可好!呆久了渗得慌!”李卉繁拉起余昭仪便往外去,“这阖宫的夫人可都是死绝了,你这本就是半假不真的就再不要自称什么余昭仪!如今既然你也是无有姓氏了,索性只叫凌旋!无姓无族,逍遥无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