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栗率领的朝鲜官军大摇大摆地行进着,在目力所及的尽头已经能看见汉阳城墙以及城中北部的朝鲜王宫景福宫。由于地形关系,这个距离大约在十里到十二里左右。
朝鲜军目前所在的位置叫做松泉洞,当然这只是地名,并不是指他们全跑到某个洞穴里去了。
松泉洞的位置其实在景福宫东北,它与景福宫之间还有一座位于汉阳城外的陵寝,朝鲜人称之为贞陵,乃是朝鲜神德王后的陵寝。
神德王后为朝鲜太祖李成桂之妻,高丽判三司事、象山府院君康允成和晋山府夫人姜氏的女儿。她是朝鲜王朝第一任王妃,徽号“显妃”,死后谥号“神德王太后”,后改称神德王后,葬于贞陵。
这样的地方对于李朝而言自然非常要紧,平时也都是有兵守卫的。不过壬辰倭乱以来朝鲜军队早已崩溃,后来在大明“清库存”的帮助下才逐渐恢复,在贞陵也重新驻扎了两百人。再到日军卷土重来,朝鲜军直到现在也没有再次派人守卫。
理论上贞陵现在应该空无一人,权栗对此当然是知情的,但现在他却在松泉洞丘陵上发现贞陵那边有军队活动的迹象。
权栗立刻命人送来望远镜仔细查看,这一看不打紧,当场让他大吃一惊,忙问身边人道:“可知近日另有从别处来京之明军?”
周围人均表示没有这样的消息。权栗不太相信,又把当地宿老叫来问了问,也表示近日并无新的明军抵达王京汉阳。
权栗又惊又喜,道:“那就是说张万邦居然出城来迎战我军了!”
周围人也吃了一惊,忙问张万邦所部究竟有多少兵力,权栗笑道:“松泉洞地势更高,可以一眼洞见,张万邦那边大概只有三千左右兵马。”
权栗手下之中近来有一名表现活跃的将领名叫金致中,此刻闻言大喜,道:“都元帅,这明军可真是跋扈张狂惯了,区区三千人只及我军十一,居然也敢前来送死,此正我军克敌制胜之良机!只要击败张万邦部明军,挟此大胜之威,汉阳城可不攻而克!”
其余将领也都大喜祝贺,并且纷纷请战,一时朝鲜军中战意高昂,大有将张万邦部吃干抹净的气概。
军心如此,权栗不由心中大喜,当即下令不再停留,直接下山往贞陵而去。朝鲜军遂行动起来,编好序列准备下山。
且慢——为何要编好序列再下山?这是因为松泉洞这块地主要是丘陵山,此刻朝鲜军正在山上,而一个不太好的消息是这下山的道路并不宽敞,只能并行三马——差不多也就比一辆板车稍宽。
于是,朝鲜军下山的行军队伍就搞成了“恰如常山之蛇”的模样,蜿蜒辗转长达数里。
下山就下山,本来也无甚好说,只可惜当朝鲜军最后一部分军队即将下山时,他们脚下忽然爆发了一声巨响。
地面龟裂,泥石崩飞,犹如伏地巨蟒应劫升天一般地动山摇,不知多少朝鲜军士兵顷刻间犹如装满豆子的陶罐摔在地上似的乱飞乱撞。
巨大的爆炸力不仅将位于爆炸中心的朝鲜兵炸成断臂残肢的零件状态,就连周围更远一些的朝鲜兵也被震飞,至少两三百名朝鲜兵被震得当场七窍流血倒地不起。
这惊人的一幕惊呆了所有人,绝大多数人甚至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无法理解这种程度的爆炸,很多人还以为触怒了山神或者雷神,吓得全身筛糠似的乱抖,跪地匍匐,口中念念有词地虚空请罪。
到底还是权栗更有见识,楞了一下之后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大吼道:“勿要慌乱!此乃明军事先埋伏之地雷,高阁老平定西北之乱时便曾用过,不是什么山神雷神震怒!各营立刻重整军伍,清点救治!”
权栗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但即便如此,朝鲜军的士气已经受到严重冲击,先前那种意气风发的局面不复存在。
很多人都看到了刚才那山崩地裂、残肢乱飞的场景,这对一支实际上处于冷兵器时代水平封建军队而言,心理打击是巨大的。于是不少人都在心里冒出一个想法来:还没接战就死了两三百人,这兆头可坏得很……
刚才这波爆炸用的是京华产引线地雷,实际上可以说是一个连环地雷群,由张万邦部二标一营三连倾情奉献。
张万邦部主力目前正位于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贞陵,他们都能听见松泉洞方向的巨响。明军这边一直盯着观察那边的情况,对于刚才的爆炸声响,明军上下個个听得一清二楚,而拿着望远镜的将校们则能更清楚的看见爆炸的威力。
两三百人的损失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毕竟朝鲜军总数高达三万以上,这百分之一的损失自然不是什么伤筋动骨的事。
不过,接下来的情况就有些出乎明军的意料之外了,尤其是张万邦越看越是皱眉——就这么一场爆炸,竟然把朝鲜军的整个队列都打乱了。
明明爆炸发生在后队,可是朝鲜军连前军部分都差点崩溃,不少人莫名其妙地吓得乱窜,导致朝鲜军中的将领不得不派出亲信和督战队连斩十几颗人头,这才压制住了混乱。
然后张万邦便发现,他们重新整队又花了太多时间。再接下来,朝鲜军也没有立刻再次出发,而是各营将领开始训话,看起来是在给他们的手下鼓劲……
前前后后弄完这一切重新出发时,距离爆炸居然过去了半个时辰还多,甚至看得张万邦都着急起来。好在最后他们还是出发继续进军了,否则张万邦会怀疑这一仗要押后到明日才能进行,而他和他的部下今日晚上就得“坟头睡觉”了。
不过这也让张万邦对朝鲜军“最后的精锐”更加嗤之以鼻。他认为朝鲜军如此表现说明了他们的组织纪律极其糟糕,稍有点风吹草动都能让这些人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按照高务实的说法:纪律是军队战斗力的根本。所以,朝鲜军显然算不得什么精兵。
眼见得朝鲜军再次出发朝贞陵而来,张万邦稍微轻松了一些,下令全军做好战斗准备。
明军由此开始布阵,二十多辆偏厢车被摆在外围第一线,其间还间杂着不少火箭车,而火枪部队则等候在偏厢车背后随时准备迎敌。火枪部队的第二、第三队列在后方列阵,随时准备轮流补上第一队列进行三段射击。
次中心则是一圈四方炮兵部队,之所以要放在次中心位置,一来炮兵需要外围保护,二来是小半径有利于炮车机动,将炮火在战斗中快速有效地调配在最需要的方向。
至于最中心就不必说了,自然是中军指挥台,由张万邦带着护卫亲兵坐镇。其实他这个位置从某个角度来说并不太好,主要是离炮兵太近,战斗中可能震耳欲聋。
不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因为他总兵力实在太少,这个大空心方阵虽然整体面积不小,但无论如何列阵,炮兵离他都不会太远。
当然万事有弊便有利,好处就是这样布阵之下无论是他还是炮兵本身都会特别注意消除安全隐患,像董一元那样差点自己把自己炸飞的事情就基本不会发生了。
炮兵后置其实也就是京华搞出了炮口刻度可调才好办,否则如过去那种火炮就不方便后置,因为不能以较大仰角开炮,放在后阵容易误伤前方友军。
朝鲜军耽误的时间太久,以至于他们赶到明军的预设战场时不仅张万邦部早已严阵以待,之前完成地雷爆炸任务的二标一营三连也抢在他们前头回到了明军阵地,被安排进了作战编组。
权栗匆匆赶到时,打量明军一眼之后立刻就松了口气——明军布四方阵,意味着他们只能被动挨打,甚至没有想过主动攻击或者取得战场优势之后的作战。
四方阵过去一直都被认为是仅次于圆阵的防御阵式,在权栗看来明军这样做其实就是放弃了主动权,只能被动挨打,而且即便在战斗中取胜,也很难变阵进行胜利之后的追击。
换句话说,此战朝鲜军即便作战不顺也应该能从容后撤。
面对此情此景,权栗几乎笑出声来。张万邦眼巴巴跑出城来与我对阵,结果却摆个乌龟阵,这除了帮我练兵之外还有什么意义?
由于己方优势实在太大了,权栗很快送刚才的意外损失中恢复心情,下令三面包围张万邦部,留下西面一侧空置。
这是最显然不过的围三阙一之策,留下西面不予包围是因为从战场的位置去汉阳城最好走的方向就是往西。如此留下西侧就会给明军逃跑留出出路,一旦明军支撑不住就会向西逃离,这时明军战线自然不复存在,朝鲜大军想怎么追杀就怎么追杀。
权栗兵分三路对明军半包围的时候,明军方面一开始毫无反应,等到南线那路朝鲜军进入明军火炮射程之时才忽然开炮轰击。
南线朝鲜军为什么会进入明军炮兵射程之内呢?是因为他们这一路的道路最难走,因此为了确保不会拖延全军行动,南线朝鲜军稍微抄了些近路,便进入了明军火炮射程。
原本权栗虽然对南线的表现有所不满,但也没有太过在意,毕竟战场上最不缺的就是意外,谁敢保证自己在战场上的一切预判都会发生、一切希望避免的都能完美避免?凑合能看也就是了。
然而明军很快就让权栗为这个想法感到后悔了、
明军张万邦部的炮兵一共一个营,总数接近六百人,分别操控火炮和火箭车。其中火炮全为陆军三号炮,一个炮组五人操作,总计拥有86门炮;火箭车两人为一车组,总计拥有72辆。
理论上来说,由于明军布四方阵,每一面拥有火炮21.5辆和火箭车18辆,当然火炮不可能还出现半门炮的情况,所以必然有两面为22门,另外两面为21门。但是无论如何,每一面大概也就是差不多20门炮和20辆火箭车才对。
可是南线朝鲜军的感受与这个“理论上”的数值非常不相符,明军先是火箭车齐射,18门火箭车第一波便打出了铺天盖地的火箭,这种带有一定爆炸性质的武器给朝鲜军带来了很让人胆寒的大面积破片杀伤。
此时朝鲜军才发现,明军自用的火箭车与他们送给朝鲜的火箭车并不相同,至少每辆火箭车一次齐射发出的火箭肯定远超送给朝鲜的那些。
这个感觉完全正确,因为明军的火箭车每辆齐射是9*9,也就是八十一枚火箭。明军火箭的推进靠箭身后部的火药点燃喷射动力,爆炸是靠火箭中部内置的火药与破陶片。
这种火箭的构造灵感来源于竹节。简单的说就是当后部的动力火药燃烧完,里头有一根引线穿过两段舱室之间如竹节般存在的空置隔舱,经过空置隔舱中的燃烧之后,在位于中部“竹节”中的火药而引起爆炸,这样就把内置的陶片炸开形成杀伤了。
至于为什么在两节火药舱之间要设置一个空置隔舱,当然是为了控制爆炸时间,总体而言就是要控制在动力烧完落地瞬间便爆炸——这很难精确,但当前可以做到大差不差。
一辆火箭车一次发射81枚能爆炸射出“面伤害陶片”的火箭,意味着每一方向即便正好是18辆火箭车,也能在一次齐射之中射出1458枚火箭!
这些火箭其实并未完全命中朝鲜军人群,事实上火箭这玩意儿命中率一直比较堪忧,这一轮火箭真正命中人群的可能连零头都不到(小于458枚),其中还有一些又几乎打中了同一个位置,未能产生最大的效果。
然而,朝鲜军的感受却是犹如直面炼狱!
在他们的感受中,明军铺天盖地的火箭落下,爆炸飞起无数陶片。这些陶片无所谓准头,但每一枚陶片都可以比拟传说中的武林高手扔出的飞镖,但凡命中,不死也伤。
单枚陶片虽然因为命中要害的可能性很低,所以其威力其实不算大,然而问题在于这玩意实在是量大管饱,一轮齐射之下南线朝军就被炸了个人仰马翻,到处都是惨叫。
坏就坏在惨叫,许多人根本不会致死,但受伤的人实在太多了。无数声嘶力竭的惨叫加在一块儿让人宛如进了炼狱,只觉得身边每个人都在承受极大的折磨,让侥幸未曾受伤的人也感到背脊生寒、瑟瑟发抖,不知道是不是下一刻自己也要如此。
更糟糕的是,受伤的人不会只是惨叫,还会下意识乱跑乱窜,一下子就让南线朝军阵形大乱,整个变成了一锅粥。
留在北路的权栗就这样目瞪口呆地看着南线的近万朝鲜军精锐,在这样区区一轮火箭齐射之后当场崩溃。什么队形、军阵全都在顷刻之间彻底瓦解,整个队伍犹如被人施了咒法,雄赳赳的去,乱哄哄的回。
权栗脑子里嗡嗡一片,他满脑子浆糊,只剩一个声音盘旋不去:南线可是近万大军啊,这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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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大键盘上的数字键7,按理说应该是很少被按到的,看它居然莫名其妙的坏了,我不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