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头冲虎子招手,“走吧,咱们去你二叔家看看。你父亲今日落葬,可是刚刚一路走回来并没看到有送葬队伍出城,许是走了别的城门。咱们先去家里看看,若从别处走了,我骑快马带你追过去。”
虎子跟着他加快了脚步,却也一边走一边说:“应该不会走别的城门,毕竟刚刚我们走过的那个城门,是离二叔家最近的一处。拉棺木要雇马车,走得远了花的银子就多,他舍不得的。我听说送葬队伍一般都走得很早,去年邻居婆婆死了,就是天还没亮就由家人送出了城。只是我二叔二婶应该不会那么早,昨日我还听他们说能睡到什么时辰就睡到什么时辰,又不是多要紧的事,没必要起个大早。”
权青画没说什么,只拉着他将脚步又加快了些。 当二人终于站到那户人家门前,就看到有几个人正吃力地抬着一副棺木从里面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说:“如果路很远,你们还是得雇马车啊!我们能帮着把棺抬到城外,再往前走可就不行了。虽然棺材很薄,但俗话说死沉死沉,说的就是死人的重量。人死了之后是比活着时还要沉的,咱们就这么一路抬着走实在太累了。”
后头跟着的二婶就不爱听了,“马车是马车的价,人力是人力的价,我要是能出得起马车的银子,还用得着叫你们?下葬的地方出城不到五里,你们要是能抬,我就再加半两银子,要是不能抬,现在就把棺放下,我再去雇别人。北头那些吃不上饭的人可有的是,巴不得讨着这样的活儿,价钱还比你们便宜不少。”
二叔也跟着说:“就是,左右时辰也晚了,那就不差再晚一些。”
抬棺的人互相看了一眼,谁也没再提不抬的事,只是说出城就把那半两银子付了。
二婶又骂了几句,一脸不情愿地跟了出来,一边走还一边跟二叔说:“给你爹娘下葬也就罢了,现在又要给你哥下葬,我怎么这么倒霉嫁到了你们家?” 二叔赶紧劝:“别生气,这不是没办法吗?你说官府找到我头上了,我说不把尸体领回来吧那也说不过去,毕竟是我亲哥。好了好了,你就看在他们家那小院子的情面上,把这个葬给下了吧!回头把那院子卖了,再把咱们这个也卖了,银子加在一处就能换个大点的住处。到时候我给你买个丫鬟回来侍候你,让你也过过内城夫人的日子。”
二婶冷哼了一声,狠狠剜了他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那丫鬟是给我买的吗?怕不是给你自己买回来的小妾吧!”
“哪能啊,你可别多想,要真这么想咱们就不买丫鬟了,买个婆子。婆子总行了吧?”
二婶又翻了个白眼,却也没说婆子也不让请,只是又念叨说:“虎子那死崽子也不知道跑哪去了,一宿都没回来,他爹今日出殡都不说回来抬棺,他要是回来了我就能省一份钱。”
二叔又道:“他回来也顶不了什么用,个子矮,跟人家抬不到一块儿去。不过那个小崽子以后可是个问题,咱们总不能干养着他。半大的小子了,吃得也多,那可要费不少粮食。” 二婶气得狠狠拧了他一把,“你还想养他?我呸!做梦去吧!我告诉你,一会儿回来就联系个人伢子,赶紧把他给我卖了,再用卖他的钱买个婆子回来。”
二叔笑着点头,“好好,就这么说定了,回头我就去寻他,寻着了直接发卖。”
两人正说着,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家门口的虎子。二婶下意识地就想开口骂人,可是一偏头,又看到和虎子站在一起的权青画。
她愣了愣,骂人的话就怎么都没说出口,只因这权青画的长相和这一身白衣让她自惭形秽,甚至觉得自己说话声音稍微大一点,都会有点不好意思。
她也不知道这个人是谁,昨日虎子是被权青画悄悄带走的,并没有惊动家里的人。等到她发现虎子不见了时,都已经很晚了。她不在意虎子,甚至觉得人不在家,就省下一碗晚饭,这也挺好的,用不着费力气去寻找。反正次日下葬,虎子总是要回来。 可当她这会儿再见到虎子时,也不怎么的,就觉得这个孩子才一晚上不见,竟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也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就是觉得整个人的感受都很陌生,眼里不悲不喜,甚至在看到那口薄棺时,也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二婶纳闷地回头去看跟在身后的男人,二叔就上前一步,开口斥责虎子:“混账东西,你上哪去了?今日你父亲落葬,你不说留在家中扶棺,一夜都不见人影,你还有没有良心?”
啪!一个巴掌落到虎子脸上,虎子被他打得摔倒在地,那二叔居然又要抬脚踹人。
权青画抬起手臂,手中折扇拦在那二叔腿上,轻轻一敲,也没见他使多大劲,那二叔竟嗷地一声怪叫,人扑通一下就摔倒在地,抱着自己的一条腿不停打滚。
二婶也哇哇叫着扑上去,想去查看伤腿,可是一碰二叔就喊疼。 抬棺的人见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了,就把棺木放了下来,其中一人看了二叔一会儿就说:“这该不是腿断了吧?若只是皮外伤不至于疼成这样,快叫个郎中来看看吧!”
也有人朝着权青画看去,疑惑之余也多留了个心眼儿。毕竟有这等一碰就让人腿断的功夫,和当街伤人断骨这种气魄的,绝对不是普通人。他们只不过抬棺拿钱,不能多管闲事。
二婶一听可能是断了腿,当时就急眼了,转头冲着权青画喊:“你为什么打人?”再瞅瞅虎子,气就更不打一处来,“行啊小崽子,找到靠山了,回来报复了?你到底在报复什么?你娘干出那种不要脸的事被你爹杀了,你爹自觉杀人犯法得偿命,自己就抹了脖子,这关我们什么事?打你爷爷还活着咱们就分家过了,这些年也没怎么往来,现在我们却要替你们发丧,我还没叫屈呢,你倒是先来劲了?居然敢叫人打断你二叔的腿,你有没有良心?”
虎子一直盯着他父亲的那口薄棺,两只眼睛通红通红。面对二婶的质问,这孩子的倔劲儿也上来了,当时就回怼了过去:“是你们先没良心的!你们要占我家的房子,还要把我给卖了,你们能得那么多银子,却连口像样的棺材都不给我父亲买,凭什么?哇——”
一直坚强的小孩终于再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他今年已经六岁,但是因为长得瘦小,所以看起来就像四五岁的样子。
他从来都很懂事,不让爹娘操心,家里的事情都会帮着做。他以为只要自己乖乖听话,一家人就可以生活得很好,却没想到到头来竟落得这么个结局。
小孩儿越想越委屈,哭得越来越大声,渐渐地就引来了许多围观的人。
二婶一见看过来的人多了,立即先发制人,指着权青画就开始控诉——
“你们看到这个人没有!长得人模人样的,出手就要伤人性命啊!我家男人就说了他侄子几句,这男的居然就把我家男人的腿给打断了。他凭什么啊?他是谁啊?为何管我们家的事?再说我男人说他侄子也没错,父亲死了,他不在家里守丧,跑出去一整晚,都这个时辰了才回来,送葬都没赶上好时辰,这样的孩子打一巴掌踹一脚不应该吗?谁家不是这么教育孩子的?他凭什么就出手伤人?这天底下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我要告官!我一定要告官!”
百姓没头没尾的也没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是已经走到近前的两名官差却是一下就听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当时就喝斥那妇人:“住口!尘王殿下岂是你这种市井妇人可以随意谩骂的?只凭这一点你就是大罪!还不快快向殿下认错!”
二婶吓一激灵,尘王?殿下?什么意思?
她这边发懵,她男人倒是反应过来了,立即就拖着一条伤腿匍匐下来给权青画磕头,同时也提醒他媳妇儿:“还愣着干什么?王爷殿下那都是皇族的人,别说他断我一条腿,他就是把我打死了我也没处说理去。快快磕头,快给殿下磕头!”
那二婶也反应过来,赶紧跪下来砰砰砰地磕头。这头磕得倒是实在,不一会儿额头就出血了。她觉得疼,不敢再磕,但又害怕王爷要了她的命,干脆跪在地上哭了起来。
官差来到权青画跟前,行了礼,然后问道:“殿下,这件事情如何办?”
权青画看了他们一眼,“如何办是池弘方的事,不必来问本王?但既然你们问了,本王就与你们说说这其中关键。”他指向那二叔二婶,“这二人是死者的弟弟和弟媳,弟弟为哥哥落葬本无可厚非,但既已分家,想索取报酬也是理所应当。
死者只留一小儿,无力支付这笔报酬,他们打算占了房子,本王也觉得应该。但是——”
他话锋一转,人随之凌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