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长有些怂了,他突然意识到穆千秋提出和离,跟夜景归这个人到底是好是坏有很大的关系。她要和离肯定不能是因为老夫人,老夫人已经被驱逐出夜家了,今后这座府邸就由她穆千秋一人说了算,这种时候她应该高兴才是。
却偏偏在这时候提出和离一说,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她跟夜景归之间出现了问题。而这个问题又是穆氏不肯说的,或者按穆氏的说法,她不说是为了给夜家留面子,也是给夜景归留最后的尊严。一旦说了,怕是夜景归形象要被严重影响,甚至完全颠覆。
夜逢沉默了,他想要理由,但却绝对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夜家颜面尽失。何况皇上还在这儿呢,万一说出来之后影响了皇上的感观,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罢了。”他又叹了一声,“你要和离,那和离便是。只是景归已死,和离也无从离起,官府那头应该怎么办,你们自己想办法吧!老夫身为夜家族长,愿意替你出个文书,以证你与景归不再是夫妻,从此也跟夜家再没有半点关系。至于你说的不带走夜家任何东西的事,这些老夫统统不管。这座将军府是玉哥儿的,他是你儿子,这都是你们的家事。”
夜逢挥挥手,示意他们自己去办这些事,他只管坐在这里等着立文书字据。
于是夜温言着人去请临安府的户籍官,池弘方很快就亲自带着户籍官进了叙明堂。
是坠儿去请的人,来的路上已经把家里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池弘方虽然听得一愣一愣的,疑问也一堆一堆的。但是他跟坠儿该问什么问什么,进了将军府之后就一句话都不多说,立即就让户籍官把草拟的文书递给夜逢,夜逢看了一遍之后照着又亲笔写了一份,然后盖上了他自己的族长印,再递还给户籍官。
户籍官接过之后看了一遍,然后点点头跟池弘方说:“夜家的族长已经拟好了大夫人穆氏同大将军和离的文书,虽然不是大将军亲笔,但夜家族长在家族中的权力高于一切,所以这份文书是生效的。请大人加盖官印,官印盖好就可以办理新的户籍。” 说到这,他又对穆氏说:“大夫人是帝后娘娘的生母,所以就算不再是夜家的儿媳,肯定也是官籍,还是要住在内城的。但落户籍就需有个住处,不知道大夫人可选好了住处?”
穆氏摇摇头,“没选好。我前些日子在庙里,一直都没回城,还没顾得上这事儿。但我手里还有几间铺子,城外也有田庄,不如就落在田庄,这内城住不住的也没有什么意义。”
户籍官有些为难,好好的一个将军夫人不当,非得到外头田庄里去做农妇,这夜大夫人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他向夜温言看过去,意思是说四小姐真的让大夫人去落户田庄?
夜温言却点了点头,“既然是母亲的意思,那就照着母亲的意思办吧!”
户籍官还想再说些什么,池弘方一摆手:“就按大夫人说的办!”说完又笑了一下,“现在不能再叫大夫人了,等本府的官印加盖完毕,以后就只能叫您穆夫人。” 穆氏点点头,“多谢府尹大人体谅。”
池弘方又笑笑,“不谢,咱们也是替帝后娘娘办事。”
官府办事很利落,不一会儿工夫就完成了和离的全部程序,连穆氏的户籍都落好了。
池弘方也不多留,带着户籍官办完就走,临走还看了权青城一眼,意思是:皇上也赶紧走吧!正好咱们一起走,要不一直在这儿多尴尬呀!
权青城觉得也是这个理,于是跟几位皇兄说:“该见证的也见证过了,咱们也回去吧!” 权青画没什么意见,点了点头。权青允则是往夜飞舟那处看了一眼,然后问他:“要不要跟我走?”问完又看夜楚怜,“你也跟本王走。”
夜楚怜赶紧摇头,“我不去,我就在东宅住,四姐姐说那宅子能让我住的,是吧四姐姐?”
夜温言点头,然后跟权青允说:“住到仁王府去终究不是那么回事,楚怜这个年纪,要是让人传出闲话会很难听的。虽然我并不在意外面的人怎么说,但不代表所有人都不在意。包括我二哥,他也一样。所以不如就让他们住到东宅,哥哥带着妹妹生活,任谁都挑不出毛病来。”说完,又安慰了权青允一句,“三殿下不必急于一时,该是你的最终都会是你的。”
权青允点点头,他对夜温言是无条件信服,夜温言说什么他就听什么,于是也不再多问夜飞舟,就打算跟着权青城离开一品将军府了。
可是权青隐却不太想走,他就想再久留一会儿,最后再守着夜温言一回。夜家今日明显是在了结所有前陈过往,那么他便也来了上一了,了过之后,就再无牵挂了吧? 他又向地上那把匕首看去,匕首入目,影幕里夜温言身穿喜服心扎着一把刀子的样子也入了目。那一身的血在他脑中怎么都挥不去,以至于他不停地在回想那天的自己在干什么,为什么没能在夜温言重伤时冲到肃王府把她给救下来。又为什么没能早一点跟那权青禄换过身份,亲自迎娶心爱的姑娘进门。
那么多事都错过了,如今他什么都不能做,就只能多在夜府待一会儿,多看言儿一眼。
看过今日,以后就真的不能再想着这个姑娘了。
权青城劝了他一会儿让他跟着一起走,但见劝不动便也不再劝了。毕竟夜温言也没有要赶走他的意思,于是便只带着三殿下和四殿下离开。
夜家人对于六殿下为何不走也没什么说法,毕竟心里都各自想着事情,谁也顾不上管他。
穆氏拿着和离书和新的户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竟也精神起来,甚至还笑了笑。
她对自己的几个子女说:“我有此举,最对不住的就是你们几个。但你们是我的孩子,你们别无选择。就像我曾经嫁给你们的父亲,我也别无选择。将军府是夜家的,如今夜家就只剩下飞玉你一个嫡子,这府邸注定是由你来继承的。至于你的前程,我也想过了,从前你父亲说什么怕皇家忌惮这样的话,都是老夫人教他的,你不用听。今后你该科考就科考,想读兵书就读兵书,你想把日子过成什么样,就过成什么样,没有人再拦着你。”
夜飞玉虽对母亲和离这件事有百般不解,但此刻听穆氏说这样的话,竟也升起一些向往来。只可惜这向往来得太迟,如今的他,已经对科举仕途和征战沙场都没有多少兴趣。
但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这座府邸也还是要养活的。他成了当家人,就得想办法让家里人能体面地在临安内城生活下去,这便是他今后的担子。
夜飞玉点了点头,告诉穆氏:“请母亲放心,我会管好这个家的。”
夜清眉也说:“我也会帮着大哥,我们还有医馆,言儿又要做香薰生意,养活一个家不成问题。只是母亲您今后要住在哪里?总不能真的到郊外的庄子上吧?那也太远了。”
穆氏笑笑,“远一些才好,我为夜家操劳半生,如今只想过清静日子。虽然这样很自私,但是依然希望你们能够理解我,毕竟你们不知道我都经历了什么。”
她说完又看向夜温言,想说话,一开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倒是夜温言最能理解她,主动同她说:“母亲放心,有我在呢!”
一句“有我在呢”,穆氏莫名心安。竟不知从何时起,这个女儿已经成了家里的主心骨,不管什么事她都想听听这个女儿的意见。只要夜温言点头,她才能放心。
夜飞舟和夜楚怜也围了过来,夜飞舟说:“伯母放心,我们住在东宅,这边不管有什么事我都会帮衬着。虽然隔着一道围墙,但咱们还是一家人,大哥还是大哥,妹妹也还是妹妹。”
夜楚怜也道:“我酿酒赚来的银子也会补贴家用的,虽然将军府很大,虽然家里已经没有了能赚俸禄的人,但是我们还是能养活自己,也能养活这座府邸,不会丢了祖宗颜面。”
她这话说完,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祖宗颜面固然重要,但可惜祖宗已经不是她的祖宗,夜家的人,跟她已经没有血缘上的关系了。
她轻轻叹息,但还是笑笑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地龙翻身都没怕,还怕现在吗?”
夜温言看着这一幕,就觉得夜家过成这样其实也挺好。有些人愿意享受家族带来的红利,有些人也愿意自立更生一切靠自己。穆氏在这样的时代,能够有勇气迈出和离这一步,实在是很令人敬佩的。或许有了她这个开端,女性地位和话语权也能够在这个时代得到提升。
女人不再是男人的附属品,不再嫁了婆家就忘了娘家,也不用再忍着男人三妻四妾。她们也可以过平等的生活,也可以有自己的思想,眼光不再局限于家宅内斗,等到有一天所有人都能意识到那种自由,时代就真的会改变了吧?
“穆千秋,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心?”叙明堂地上,夜连绵的声音又传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