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洞窟内部,随着离瀑布稍远一些,地面变得干燥起来的同时人工开凿的痕迹也愈发明显。
流水冲刷形成的天然洞窟石质表面光滑,一些地方还有小规模凸起的钟乳石群,在火把和蜡烛光照之下投下倒影宛如什么生物在张牙舞爪。
而人工凿刻的洞壁则更为平整粗糙,许多地方都保留了一道又一道的痕迹,与天然洞窟光滑的表面形成了明显的分界线。
直至此处,真正的生活痕迹方才开始显现。贴着洞壁一排烧火做饭用的灶台连着复数的烟道通向外围,狭小的烟道左拐右拐最终出口隐藏在下风处免得炊烟被人察觉。似乎就连这样都不甚足够的缘故,一行人在旁边竹制的篮筐里还发现了大量的木炭,显然比起明火他们更多使用不容易产生大量烟雾的木炭作为热源。
这片区域看起来就是当初居住在这里的土蜘蛛族厨房,简陋却也实用。烧黑了的陶罐和已经锈破了洞的铁锅还放在旁边,里头曾经有的某种食物溢了出来,在火光照耀下只留下一滩已经完全干燥表面还覆盖了灰尘的黑色污渍。
被打翻的腌菜坛子里头本应可以长时间保存的腌制食品也在岁月的作用下凝固,米拉好奇地用手戳了一下,发现硬得像是石头。
“走得很匆忙。”只消用火把照了一圈,亨利便可得出这样的结论。
物资都还留着,连食物都没有带走,曾经住在这里的人并不是有序地搬迁走了。结合前面看到的武士遗骸——假如没有尸骨也能算是的话——这应该是一场很急迫而又突然的撤离,多半是遭遇了和人部队的突然袭击。
尽管这样思考的话有一个疑点存在——那些在武士附近靠近出口抵御入侵者用机关并没有被触发,它们保持着剑拔弩张的姿态一直到在岁月的作用下失效。话归原处,在突如其来的事件当中到底有多少人成功逃走了,一行人不得而知。只是数百年前突然发生的这一幕在这里面似乎被永远地保存了下来。
麻绳,抓钩,绳梯。既然是居住在山上洞窟之中的人,又是以擅长隐秘出行出名的土蜘蛛一族,会有这些工具并不令人意外。
再往前走上一小段,堆积在角落里的这些可用的物资成堆。只是它们保留了当初存放的模样,内部却早已在岁月的作用下腐朽。
抱着碰碰运气的想法,我们的洛安少女拿起了一段麻绳。但一入手她就知道了不对劲,因为它没有绳子那种柔韧又富有弹性的质感,僵硬地保持着像是蛇一样盘旋的姿态,稍微用力试图掰直,就如同干枯腐朽的木头一样“撕拉”一声断裂。
“就知道。”米拉翻了个白眼,虽然猜到了,但毕竟现在很是缺绳索所以她还是想试试看。
“这边。”而几步外的亨利稍作检查发现了一个石门,厚度约有15厘米以上的它铁制的铰链早已锈死,没能完全关上的石门只露出约莫5公分宽的缝隙。
“呃——”约书亚和鸣海两名青壮年男性用尽气力,也仍旧纹丝不动。
“我来吧。”贤者平静地说着,上前一脚踹了上去。
“咚——!!”积攒了3个世纪的灰尘扬了一片,而厚重的石门在他一脚的作用下直接打开拍在了后面的洞壁上。
“咳咳咳,你说一声啊老师。”刚好凑过来的白发女孩不满地瞪着贤者,其它人都退开就她不小心吸了口尘埃咳得十分难受。
“......”亨利无言地耸了耸肩,而旁边的博士小姐在他手中火把的照耀下发现了什么,她忽然蹿了上去,然后在看见那是什么时又被吓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人、人的手。”学者好奇的天性和对于这种事情的不习惯使得她虽然大体还能保持冷静,却并不能像研究其它事情一样立刻凑上前去。
相对来说对死人见得更多的我们的贤者先生与洛安少女便没有这个问题,在咖莱瓦凑上前关心绫的同时,他俩走过去检查起了那只光滑得像是被细心的雕刻家清理过的手掌枯骨。
“半截手掌连着小臂。没有刀剑断口,桡骨还在,尺骨没了。”亨利判断着,人的小臂骨一共有两根,但这里只剩一根。而后面老药师凑前来也瞥了一眼,立刻吸了口气:“嘶——这是,被活生生扯断的。”
“大概是卡在了石门的缝隙,刚刚开门的时候才掉下来的。”冒险者出身的亨利和米拉还有约书亚尚且还能保持冷静,就武士们在深入洞窟见到越发诡异的这一幕以后也变得有些打退堂鼓,这就更不要提老药师了。
“老朽,可否先回去。”他本是打算赚上虎太郎一笔,但此刻却怕自己有命赚没命花。
但这一开口却引爆了旁边本来就各种事情下精神压力有点大的虎太郎的情绪,这位坪山县华族的公子哥立刻破口大骂了起来歇斯底里地宣泄着情绪,并且相当语无伦次。
所有人都安静地听他在那边大吼大叫,言语从上一秒的“你们难道没人在乎阿惠吗。”到下一秒“我告诉你,像你这样的人死不足惜。”,情绪的上下起伏之大以至于他吼叫辱骂的声音都足以在洞窟内产生回音。
包括鸣海老乔弥次郎在内,同为武士出身的人也没有开口,只是看着虎太郎歇斯底里地指责他们不够努力不够关心。米拉和亨利对上了视线,后者表情没什么起伏只是耸了耸肩。
当初在帕尔尼拉接玛格丽特的那个任务,为什么会挂了那么长时间一直等到他们来才接受。很大程度是里加尔世界的佣兵们并不是十分喜欢贵族老爷颁发的任务。
平民求助于佣兵的任务大部分都是比较容易解决的小任务,适合初出茅庐的小团队或者新手独行侠;而往上去规模相对较大能赚上一笔比较多的则是商队尤其是商人行会发布的护卫任务一类。
贵族发布的任务在冒险者当中被冠上“愚人金”的别称——你以为是金子满心欢喜,然后废了很大力气才发现它一文不值。
会成为冒险者的人多是正常生活比较难过下去的,像我们的贤者先生和洛安少女这样里加尔世界大大小小的贵族都认了个遍的比独角兽还要稀少。阶级隔阂使得他们对贵族怀抱有不正确的期待,觉得贵族老爷会跟大商户一样出手阔绰。
但事实完全不是如此。
佣兵公会能在各大城市立足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他们和本地贵族和王室或者皇室签订了合同——在特定条件下佣兵公会下属的挂牌佣兵是可被征召作为该国战力参加战争的。这种条件才让许多国家容许公会这种私营武装力量存在。不过为了避免被滥用,这个条件设置得相当苛刻,大部分时候得有当地最高领主签发的公文才可以调动。而且公会也不傻,一般派出去的都会是一些新人而不是宝贵的核心战力。
加之许多贵族其实都有自己的私兵,所以他们在公会发布任务时,往往是要利用佣兵去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工作。
贵族总有秘密,而最能守得住秘密的。
就是再也不会开口说话的人。
这是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则在于贵族老爷们虽然往往资产丰富,却并不一定和出手阔绰绑定在一起。
理由?
——看看眼下这隔了汪洋大海在一个讲着不同语言甚至人种都不一样的国家,却有着一模一样贵族范儿的虎太郎就能明白了。
高于人凌驾于人者不需要感恩。
来自下位者的一切奉献在他们眼里都是理所当然,甚至就连给予应有的酬劳都是你应当感恩戴德五体投地涕泪横流的恩赐。
满心欢喜以为捡漏接到了大家都没注意到的富庶贵族老爷发布的任务能赚上一笔,甚至做着能跟贵族攀上关系的美梦。这样的新手冒险者最终便会落得满身疮痍,在被欺瞒了事实哄骗说难度很低的高危任务中丧命或者落下残疾。而即便是牺牲自己性命这种事在高位者看来也是理应的,活着归来也收不到多少薪酬,会被以各种例如“不够努力”“任务完成得不好”之类的理由克扣。
虎太郎甚至还没有给过老药师钱,但眼下却在那边破口大骂,认为他半途而废没有精神之类,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通连诅咒带威胁。
但老人没有开口反驳,在和人社会这才是应有的姿态。
民不与官斗。
不是不想斗,是斗不过。他只能忍,只能安静地等虎太郎骂完,而其他人也不能开口声援,开口的话也只会让老药师今后的处境更糟。
发完脾气就过去了,等贵族老爷发完脾气就过去了。
不能反抗,反抗的话会让他们生气更久,痛苦持续的更久。
逆来顺受,是为了缩短痛苦的时间。
“哈——哈——你这,没骨气的老东西。”虎太郎骂累了,气喘吁吁地继续说着。他和老药师不过是今天才碰面,这种歇斯底里愤怒其实更多是因为这位公子哥对于眼下的情况无能为力。
这几个小时他遇到了太多匪夷所思又超过了自己能力的事情,加上自己心爱的侍女被掠走不知生死,他急着要去救回但自己又没有这个能力,只能仰仗别人,这群人当中却有一个自己说要回去了。
所以他发火了,像许许多多自身无能的人一样,在这种时候只有大声指责别人做得不到位能让他不至于精神错乱。
“我仍是优秀的,仍是完美的,错的尽是这些应被唾骂、本身就不干净的人!”
根深蒂固的阶级差异助长了虎太郎的嚣张气焰,洛安少女和贤者原本同意参加一个是看他对一介平民的侍女如此关照以为是个好贵族,另一个是因为虎太郎事前给了不少资金。
现在经过这一出,原因也就只剩下钱了。
“关心一个人,和整个人的人品都好,看来是两码事呢。”米拉如是感叹着,想到阿惠的事情时急匆匆、满怀关切、明明遇到了无法理解的危险和恐怖同伴都退却,还执意前进的虎太郎,跟面对老药师时恶毒咒骂的模样恍若二人。
他终于骂累了,而贤者上前去给安静的老药师抵了一些钱,跟他买了一些药膏。
老人看了这个高大的异邦人一眼,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接过了灯笼开始往身后的出口慢慢爬去。
小插曲过后队伍变得更加沉默,任务毕竟还是任务,少了一个成员以后他们转过身抓紧时间迈过石门。
继续向着下方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