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梆子响彻数重门,两列皂役齐舞水火棍,高呼“威~武~”
江宁县县衙大堂,知县升堂!
秦德威直到被押着上了堂,面对知县大老爷时,内心还是懵逼的。他对天发誓,他绝对没有安排过这个节目!
说起来,他还是第一次以这种方式,以这种身份上县衙大堂,十分不能适应。原来都是入朝不趋、赞拜不名的......
特别是大堂又称为公堂,顾名思义,在这里审案都是公开的。便有不少来县衙办事的人在大堂外面,探头探脑的看景儿。
哟,那不是权柄赫赫的小秦先生吗?怎么今日被当人犯押上去了?这是在县衙最新一轮内斗中失败啦?啧啧,伴君如伴虎,衙门里真是凶险啊。
只听高高在上的知县老爷大喝道:“念在你秦德威勉强也算作童生,给你存几分读书体面,免跪了!”
这时,秦德威一边翻着白眼,一边与冯知县才对上了视线。
几个眼神交流完毕,秦德威还是不知道冯老爷想干什么,他又没有读心神通!
摔!这冯老爷当了一年正印知县,居移气,养移体,真的是飘了!县试时就不提前打招呼,擅自做主加戏,这次又这样!
然后又听到冯老爷喝道:“秦德威!有人检举你言行无状,诽谤大臣!
虽然你乃本官亲近之人,但律法之前不容徇私,本官向来秉持公心,问案判案概不看私情!”
听到这里,秦德威终于摸清冯老爷的思路了。毕竟这一年来,很多套路都是自己教的。
就是想从自己身上刮点声望呗,借着审理和处罚自己,冯老爷可以对外树立一个大公无私的名声。
大家看,就连知县最亲近的幕僚秦德威犯了事,一样捉拿到公堂审问!
然后县衙做出一个“公正”的判罚,就可以结案,司法程序在县级就结束了。
而府衙如果再想翻案,那就不能针对秦德威个人了,要先全盘推翻县衙的判决才行,这是非常麻烦而不值当的行为。
明白了这些后,秦德威很无语,冯老爷真是想的太多了......
就冯知县准备正式开演的时候,突然有个门子满头大汗的小跑进来,给冯知县递上名帖。
同时禀报道:“顾老先生来了!要进公堂见大老爷!”
冯知县看了看名帖,上面写的名衔是:前山西布政使顾璘。登时就大吃一惊,这委实有点惊世骇俗了。
公堂这种地方,说白了就是处理平民百姓的,正所谓刑不上大夫,最多也就是秀才会亲自来。
地位到举人都不会亲自现身公堂,有事找个人代替就可以,更别说顾璘这种前二品大员乡宦。
明白了这个规矩,就能明白为什么冯知县会有惊世骇俗之感。
而秦德威也是懵逼的,你顾老头又过来干什么?而且时间掐得如此之准,要说不是有意的,鬼才信。
不禁心里就泛起嘀咕,以顾老盟主的智商,不能真以为这是落井下石,修理自己的机会吧?
公堂就是公开断事地方,既然老乡宦要进来,那是不可能不让进的。
然后没多久,就见顾璘老先生高视阔步,昂然走了进来。
冯知县虽然级别低很多,但这里是县衙公堂,他是正印父母官,代表的是官府体面。
所以冯知县不可能下去迎接,只能站起来拱了拱手作为见礼,然后命令左右给老乡宦设座。
“老先生为何事而来?”冯知县重新落座后,主动开口问道。
顾璘也有了个座位,坐下后开口答道:“特为南都文脉而来。”
站在两人视线交汇处的秦德威又懵逼了,这“文脉”说的是自己吗?
虽然他一直不肯混南京本土的青溪社,而且还多有嘲讽。但说到底,他仍然是南京本地人,顾老盟主说一声南京文脉,自己还真无法辩驳。
冯知县也有点糊涂,今天是他冯恩开演,有你顾老头什么事?又问:“还请老先生明言。”
“虽然此子稍显狂妄,冲撞了贵戚,言语之间对大臣多有不敬,但实属有才之人,望县尊怜其才学,姑且宽宥之。”
秦德威终于可以确定,这顾老先生理论上应该是为自己求情来了......
而且秦德威敢还肯定,顾老先生必定知道,自己虽然被县衙审问,但绝对不会有大问题。
那顾老先生跑到县衙,为自己这个死对头求情,还能图得什么?
只听冯知县拒绝了老乡宦的求情,正色道:“法无私情,一切以律法为依据,以事实为准绳,怎可私纵?”
但老乡宦仍然坚持说情:“律法是死物,无外乎情理人心,还望县尊酌情宽纵!”
秦德威站在大堂上,听着两边你来我往,顿时有点错乱的感觉。
自己的大腿冯老爷,口口声声要依法办事,审问查处自己;
而自己的死对头顾东桥老先生,则坚持法外容情,请知县放过自己。
两人说着说着,火气渐大。冯知县又指着秦德威说:“虽然世人皆知,此人乃本官左右幕席,所以反而要严以待己,从严查问,以正视听!”
顾老先生也点了点秦德威:“虽然世人皆知,此人与老夫甚不对付,多有纷争。但老夫向来关爱后进,不避仇隙,绝不会坐视本乡幼才横遭催折!”
秦德威心里不禁暗叫,对,就是这个味了!
他现在可以十分确定,顾老先生也是想从自己身上刮一点名望来的!本质上和冯知县是一丘之貉,这个词儿或许不准确,但就是那么个意思。
若顾璘把自己“救”了出去,那岂不就是老盟主虚怀若谷,宰相肚量,不计前嫌,爱护后进?
而自己岂不就等于是承了人情?以后再见到顾老先生,就无法再放肆无礼了!
不愧是纵横南京文坛四十年的老盟主,这个节点掐的真准。
冯知县也顾不得礼貌了,大喝道:“如果不能制裁此子,何以服县境人心!”
“但是人心却在于此!”顾老先生同样大喝道,并从袖中出示一封文书,“这是老夫与六名乡友联名请愿,为秦德威作保!”
冯知县又是吃了一惊,但一时却不敢去接。
能被顾老头说成乡友的,必定都是乡宦人物,七个乡宦联名的文书,这个份量对地方官而言太重了。
只要接下,就不可能拒绝!
冯知县心里忍不住就要破口大骂,本来秦德威就像是自家菜园子,看着有机会就割点韭菜,结果还有程咬金杀出来抢!
如果让顾老头把秦德威保走了,那就是顾老头救下秦德威,自己不就白忙乎了吗,公正无私的人设还怎么做!
顾老先生微微一笑,知县你不接?那就直接把联名文书放在公案上,你不想要也得要。今天这秦德威,他保定了!
他知道就算他不来,秦德威也不会有大事。但不就是做戏吗,大家巧妙各有不同,就看谁技高一筹而已!
只要今天他带着毫发无伤的秦德威出了县衙,那以后秦德威在他面前,就得当孙子!想想还挺扬眉吐气的。
争端到这个地步,堪称短兵相接,气氛瞬间白热化!
秦德威举了举手,开口道:“那个......”
“你闭嘴!”冯知县和顾乡宦一起大喝!
眼下正在争斗的是国法和人情,天理和人心!而你秦德威就是个阶下囚角色,还轮不到你说话!
平常尽都看着你装逼了,今天就请你认清现实,老实一点!
秦德威却没被吓住,高呼道:“我只说一句!大明律例规定,十五岁以下幼年,除人命案外一般不问罪!小错直接赦免,大错用钱赎罪!”
冯知县:“......”
顾乡宦:“......”
雨一直下,气氛有点尬。好像似乎秦德威才十三岁?
一个不到十五岁的少年,只是非议了几句府尹,那肯定不能参照人命案处置啊!
未成年人保护法摆在这里,所以秦德威在法律层面上,肯定是无罪之身?
那还公正无私的审问处罚个屁!
那还关爱后进的联名保个屁!
秦德威顶着尴尬气氛,打圆场说:“敬劝诸位都要多学学法律啊,不然容易误事。”
刚才还气势雄浑的老乡宦,脸色瞬间就垮了,一声不吭,转身就往外走。
冯知县也想掩面而走,但这里是他的公堂,他走不了。
都怪秦德威平常实在太踏马的妖孽了,冯知县居然忽视了他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
看着冯知县额头冒出青筋,右手又攥成了拳头,秦德威有点害怕,再次高呼道:“我大明律例还有一条,对十五岁以下幼年严禁拷讯!”
这时候,门子又跑了进来,对冯知县禀报道:“行院乐户王怜卿,请求上公堂参见大老爷!”
冯知县诧异的看了眼秦德威,你这个姘头过来干什么?秦德威同样茫然。
没过一会儿,就看到风情万种的王美人娉娉袅袅迈进大堂,对着冯知县跪拜行礼道:“乐籍王怜卿见过县尊老父母!
听闻秦德威今日上堂受审,但奴家素来受秦德威恩重如山,又无可报答。思来想去,别无它法,愿以身代罚!还望县尊老父母容许成全!”
冯知县:“......”
秦德威:“......”
冯知县黑着脸,又拿起惊堂木重重拍下,喝道:“退堂了!”然后起身就往后面走。
王怜卿茫然的抬起头,这是怎么了?怎么知县老爷连个说法都没有就走了?
秦德威苦笑几声说:“你啊,连喝汤都喝不到热乎的。回家也去学学法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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